第十章:落花無情惹春紅
穆公子今日心情好,一把白玉扇子搖的歡快,一路上說個不停,直把阿圓那點(diǎn)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抖了個底朝天。
尚乙心里本就有些疑慮,對那位“小息”姑娘更是好奇,現(xiàn)如今,都不消她問,穆知微已經(jīng)把前塵往事說的明明白白了。
俗話說“胡敲梆子亂擊鼓——得意忘形”,穆知微便是如此。
兩人打城南那家掛滿了紅燈籠的高樓底下路過時,好巧不巧,一塊繡著鴛鴦戲水的帕子,在風(fēng)里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轉(zhuǎn)到穆知微的跟前。
呀!
樓上傳來一聲驚呼。
抬頭去看,只見一位身著綠羅裙的姑娘眉目含情,一娉一笑皆是女兒家的嬌羞嫵媚,看的人心里直癢癢,
一雙眼睛剛對上樓下公子的目光,便已羞得轉(zhuǎn)進(jìn)樓中去了。
于是,多情的穆公子剛躬身拾起帕子,便有聰明伶俐的丫頭來撿帕子了。
“多謝公子,我家姑娘請公子上樓一敘,好當(dāng)面致謝?!?p> 嘖嘖嘖!
霧里看花水中望月,真真好手段。
穆公子今兒心情好,玉扇一揮,人模狗樣道:“姑娘客氣,在下卻之不恭?!?p> 自己逛花樓不算,竟還拉了清心寡欲的小道長一起,還美曰其名道:既已領(lǐng)閱了吃喝,不妨在到玩樂中走一遭。
真真是道德敗壞!
剛進(jìn)門,一股魅人心神的脂香味便撲面而來,瞬時就勾動了人心,穆知微心神蕩漾,尚乙卻忍不住皺了皺眉。
“穆公子,來來來,里邊請?!奔t衫綠裙嬤嬤搖著貴妃出浴的扇子,笑的脂粉都掉了一層。
“都愣著干什么,老娘養(yǎng)你們當(dāng)公子少爺?shù)?,還不請穆公子到樓上去?!毖璐罂谝婚_,耳膜都跟著嗡嗡作響。
轉(zhuǎn)頭又是一張笑臉:“公子見笑了,樓上請,都給您準(zhǔn)備好了?!?p> “咳!”穆知微有些不好意,畢竟尚乙還在一旁,當(dāng)著面說這些事,總有些難為情。
嬤嬤人精,頓時就明了,拉著尚乙手:“姑娘別怕,樓上好酒好菜保管你滿意?!币膊还苌幸彝獠煌猓苯泳桶讶送鶚巧侠?。
別看嬤嬤說話矯揉造作,力氣著實(shí)不小,尚乙被她一路拉著毫無還手的能力。
穆公子貼心,特意給小道長另開了房間,就在隔壁,沒有紅粉佳人的脂粉俗氣,只有一壺茶一碗飯,再加上幾盤開胃小菜,看著很是清心。
吃飯的時候隔壁正在唱曲,聲音格外清麗,出谷的黃鸝都比不了,時不時的還夾雜著幾聲調(diào)笑。
尚乙放下筷子,胃里有些難受,喝了一口茶,太濃了,膩得慌。
于是,在隔壁的歡聲笑語里,小道長推門出去了,路過隔壁房門時,聽到里面笑的正是歡喜,便沒打擾,兀自轉(zhuǎn)身走了。
踏出閣樓的一瞬間,呼吸著空氣里的涼意,她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月光自頭頂揮灑而下,影子落在地上黑漆漆的一團(tuán),風(fēng)吹起衣袂時,只見地上的黑影也跟著不停的晃蕩。
看著眼前的幽深長巷,尚乙想:還是道袍好,雖破舊,卻安心,不似這白紗綾羅,風(fēng)一吹便凌亂不堪。
尚乙踩著凌亂的影子沒走幾步,身后便傳來了清麗的歌聲: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
早上,天將將泛白,溫柔鄉(xiāng)里的穆公子驀然驚醒,這才想起了隔壁的小道長。
于是,匆匆忙忙趕過去,推門只見干干凈凈的床鋪,四四方方的被子一絲不茍,想來,人早就不在了。
穆知微捏著扇子,有過片刻的愣神,隨即釋然。
走了也好!
穆知微跨出花樓時,太陽剛好升起,暖色落在人身上,整個人也跟著溫和了許多,就連城墻下素來面善的小道長,看著越發(fā)的沒有脾氣了。
穆知微捏著白玉扇,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第一回清晰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無地自容”。
城墻下的小道長應(yīng)當(dāng)是站了許久,頭發(fā)上都沾染了露水,白茫茫的一片。
哦,衣服上有許多皺褶,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回去吧。
“我……”
“醒了,就回吧?!甭曇粲行└蓾?。
轉(zhuǎn)身而去的道長步履有些僵硬,背脊看著也越發(fā)的蕭條了。
兩人到家時,阿圓正在煮早飯,嘴里哼著不知的小曲兒,臉色是掩不住的笑容:“公子,你回來……道長怎么也在?”
阿圓撓了撓頭,怎么也不明白,道長怎么會跟公子一起夜不歸宿。
昨晚徹夜未眠,尚乙進(jìn)屋便歇下了,留下穆知微獨(dú)自在風(fēng)中沉默。
這天,整個宅子的氣氛可謂分化兩極,阿圓無論做什么都是眉開眼笑的樣子,穆知微則躺在搖椅上一言不發(fā)。
尚乙醒來時已將近黃昏了,簡單洗漱之后,便拿出紙筆重新默寫經(jīng)書,默的是第四十五章。
本不該耽擱的。
默好以后就攤在桌上,等墨跡干了再收起來,趁著空隙,將昨日穿的那件素白衣衫疊好,收進(jìn)了柜子里面。
阿圓煮飯慢,簡簡單單的一頓飯,通常都要大半個時辰,所以尚乙才會時常去幫忙。
尚乙到廚房剛挽起袖子,穆知微便來了,手里竟然難得沒有拿扇子,靠在門楣邊,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尚乙。
阿圓雖然好奇,但好在不傻,忍著滿腹疑問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小道長不愧是出家人,心如明鏡似的,就算有人在旁邊赤裸裸的盯著,她也能視為無物,切菜時手都不帶抖的。
反倒是穆知微,越看越不自在,后來索性也就不看了,找了個角落安安靜靜的坐著。
用了晚飯,阿圓早早的便去歇著了,說是明天和小息約好了,要一起逛街。
青煌山素來有助人為樂的良好傳統(tǒng),在阿圓的支支吾吾的說明其意后,尚乙很利落的就應(yīng)下了煮飯一類的事宜。
穆知微瞪了阿圓一眼,最后什么也沒說。
受人之托,自然要放在心上。
所以,第二天早上太陽剛升不久,尚乙就便起床了,知曉穆知微素來起床晚,所以并不著急。
慢條斯理的整理過后,去到廚房時,只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穆公子竟然在燒火煮飯,畢竟沒做過,所以動作生硬了些,素白的衣衫也染了好幾塊污漬。
“你醒了,嘶——”一不注意便切到了手,傷口雖不大,鮮血卻冒的很快,一時不慎竟滴在菜板上,心里一著急,拿手去抹,本就不大的菜板,頓時變得鮮血淋漓起來。
穆知微愣了一下,正欲拿水去沖洗,便被人接過去了:“我來吧?!?p> 穆知微站在一旁,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我……”
“去添柴火?!?p> 聞聲,心里這才好受了些。
“我原想,你不在意那些?!蹦轮⒉窕鸱诺乖罾?,看著指尖的血滴落在地,滾了滿身的灰塵。
小道長總是那么平淡,好似人間的嬉笑怒罵都進(jìn)不到心里,便是有一天,天塌下來了,她也能也能巋然不動。
尚乙聞言愣了愣。
不在意……
是啊……
她是方外之人,就該守著一顆孤苦之心,莫說是勾欄瓦舍,便是地獄苦海,她也該不動如山才是,說到底,是自己妄念了。
“是我道心不堅(jiān),修行不夠?!鄙幸覍⑾慈パ獫n的菜重新放進(jìn)碗里:“你曾說吃喝玩樂才是一生所求,可見你我本就殊途,說到底,是我修行不夠生了妄念?!?p> 大道殊途,何來同歸一說。
“你們這些修道之人,真不知修的是什么道,總以為無情無欲才是正道?!蹦轮⒂X得有些好笑。
他見過許多的人,都在喜怒哀樂里活的真實(shí)清晰,唯有尚乙不同,有時,他都不知道她是大善?還是薄情?
“罷了,罷了?!?p> 好似心里梗了一根刺,也沒有再去說,彼此之間,仿佛又回到了初見時的客氣生疏。
這大抵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吧,你不是我的道,我亦做不成你的路。
桂樹下,穆知微依舊搖著他的白玉扇,時不時的抓一把花生;
房間里,尚乙仍然筆耕不輟的默她的經(jīng)書,累了乏了,就依著窗戶聽聽鳥叫聲。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卻又回不到先前。
“公子,我……我……我想去洛陽。”阿圓捏著衣角,不敢抬頭看穆知微的臉。
“為了小息?”對此,穆知微并不意外。
“嗯?!卑A連連點(diǎn)頭:“小息說,她過幾天就回去了,叫我跟她一起去?!贝饝?yīng)了的,不能反悔。
“那你為何不叫她一起留下?”
“她說,她喜歡洛陽?!?p> “萬一,有一天她不要你了?”
“不會的,她說,到了洛陽,過兩年我們就成親?!卑A忍不住羞紅了臉,畢竟頭一回。
穆知微取下覆在臉上的扇子,認(rèn)真道:“阿圓,她不是你命里的姻緣?!?p> 阿圓聞言幾乎哭了,只當(dāng)穆知微不同意:“公……公子,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她說她不嫌棄我。”
穆知微看不過,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并非不讓你去,只是,日后她要是負(fù)了你,你又當(dāng)如何?”
“她要是開心,我無所謂的?!闭嬲媸乔樯盍x重。
穆知微嘆了一口氣:“她不是過兩日才走嗎,這幾日你好好想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