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試問蒼天饒過誰

　　只見“昨夜風(fēng)高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一股“妖風(fēng)”在頭頂盤旋不下。

　　尚乙剛開門就傻眼了，滿地的紅布紅紙，樹上墻頭到處都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昨兒院里是他們在辦喜事。

　　莫不是昨夜風(fēng)神也來喝喜酒了？

　　尚乙心里郁悶，很是郁悶，看著遍地狼藉，只覺心里堵得慌，怎么別人辦喜事卻要她來收拾，這得打掃到猴年馬月。

　　“不用管?！甭v騰走來的穆知微，打了一個(gè)極為夸張的哈欠：“既然是風(fēng)吹過來的，肯定還會(huì)吹回去?！?p>　　……

　　穆公子真乃神人也，早飯剛過，一陣風(fēng)就來了，剛開始還是和風(fēng)細(xì)雨的，后來跟發(fā)瘋似的，呼啦呼啦的吹，眼睜睜的看著滿院狼藉被吹過去了，滿天翻紅甚是壯觀。

　　“這就叫因果循環(huán)?！弊谠鹤永飫兓ㄉ哪轮?，笑的格外愜意。

　　尚乙端了一盤楊梅坐下：“聽說今兒一早，就有捕快將隔壁一家人都拘走了。”

　　芙蓉帳暖度春宵，一晌貪官，落得半世凄涼。

　　新婚門的媳婦不僅漂亮，也賢惠，天還沒亮，就起來給公婆煮早飯，待公婆丈夫起床時(shí)，只見滿桌子的雞鴨魚肉，盡是好吃的。

　　媳婦懂事又善良，說是昨兒瞧見門外有幾個(gè)乞丐，心里可憐，便給他們送吃的去了。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著如此賢惠的媳婦，老兩口頓時(shí)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五十年，剛夾起一塊雞腿，還沒嘗到媳婦的手藝，一群官兵便破門而入，身后跟的正是那位“賢惠美貌”的媳婦。

　　“嘎達(dá)”一聲，雞腿掉了，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

　　這一頓飯吶，吃的是家破人亡。

　　“聽說二十年前，老頭子在常州做同知時(shí)，貪污受賄，將花家二十多口全部抄家了。”這位花照壁，便是從地獄里爬回來索命的。

　　“那位花姑娘……”怎么說呢，滿身妖氣，形似狐媚，若說她是食人挖心而來，倒還更讓人信服，可事實(shí)……

　　“不為殺人，不為挖心，用自己同狐做交易，只為含冤沉雪，想來，這才是那位花姑娘的目的?！?p>　　看到花壁照的時(shí)候，誰也沒想到是為了這個(gè)緣由。

　　“這才是因果循環(huán)?！笔胧鞘敕窃缫颜f不清了。

　　“只可惜院里的幾根楊梅樹。”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沒過兩日，判決就下來了，老頭子判了死刑，小書生流放嶺南，聽說那邊荔枝多，想來也挺適合他。

　　至于老夫人倒是讓人意外，關(guān)了兩天便放出來了，既沒判刑也沒流放，但是家產(chǎn)充公了，便只能在城門討口度日。

　　聽說小書生發(fā)配流放的那日，刑車正好從城門口路過，母子相見，分外感人。

　　母親扒著刑車不肯放手，兒子跪在車?yán)镆粋€(gè)勁的磕頭，血滴了一地，自此一別，此生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聽說，那日城門口圍觀的人群里，站了一位素衣美人，有眼尖的人認(rèn)出來了，說是那家剛過門的媳婦。

　　此話一處，又是一陣唏噓感嘆，前腳剛成親，后腳全家都下了獄，瞬時(shí)就成了全城的飯后談資。

　　所以說，有時(shí)候，妖比人還懂人心，報(bào)仇雪恨算什么，聲名狼藉那才叫痛快。

　　后來，再也沒人在城中見過那位新媳婦，打更的更夫說，昨兒晚上多喝了兩口酒，只瞧見一個(gè)紅妝美人，往城外的深山老林去了。

　　畢竟是鄰居，又承了楊梅之情，穆知微和尚乙去城門口看了老婦人一回。

　　頭發(fā)白了，背也駝了，臉上還有幾道細(xì)密的口子，看著挺難受的。

　　兩人送了吃的穿的，再加上一點(diǎn)瑣碎銀子，雖不能活一輩子，眼下的困境好歹也能渡過。

　　回來的路上，穆知微握著尚乙的手，看著一路的樹葉都黃了。

　　秋天吶，就是這樣，什么都不比以前。

　　“小道長，不回青煌山好不好，就在山下過一輩子，我養(yǎng)你，天天給你燉雞湯?！蹦轮⑼蝗煌Ｏ履_步，目光盯著地面上的枯葉不敢抬頭。

　　“好?！?p>　　抬頭，只見小道長笑的比春花還好看，賽過他見過的所有繁花。

　　“不修道？”

　　尚乙猶豫了片刻，這才開口：“嗯，不修道。”笑的風(fēng)輕云淡，叫人抓不住看不透。

　　尚乙說不修道了，跟他在山下過一輩子，本該是高興的，可穆知微的心里總覺得空落落，好似鏡花水月一般，經(jīng)不起打撈。

　　她總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好似應(yīng)下的就真的只是一句話而已，無關(guān)乎其本質(zhì)。

　　這晚，一向著重口腹之欲的穆知微，第一次沒有吃飯，早早的蒙進(jìn)被子里。

　　尚乙一個(gè)人坐在桌子前，看到熱騰騰的菜漸漸變冷。

　　腦中回想著穆知微的那句“小道長，有時(shí)候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有沒有心的”。

　　翌日，秋雨淅淅瀝瀝的下，整個(gè)閔州城都被籠罩在了一片煙雨當(dāng)中，人要是離的遠(yuǎn)些，就找不到了。

　　穆知微昨夜想事情想了半宿才睡著，起來就見煙雨蒙蒙，不知怎的，總覺的院子一下子清靜了許多，靜的心里發(fā)慌。

　　快步走到廚房，沒瞧見尚乙的身形，推開她的屋門，也只是空蕩蕩的一片，不見半個(gè)人影。

　　芝蘭玉樹穆公子突然就傻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她這是走了？

　　走了……走了也好，她是要得道成仙的人。

　　可是，答應(yīng)了留下來的，答應(yīng)了不修道的。

　　答應(yīng)了的，怎么能反悔呢……

　　那日，煙雨蒙蒙中，穆知微在街上找了許久，問了許多人，阡陌小巷也好，康莊大道也罷，他都找了，就是沒找到他的小道長。

　　回青煌山的那條路上，他追出去許久，最后在一個(gè)三岔路口的地方停了下來，一個(gè)人在冷雨中找了許久，好幾次有人駕車而過，將泥土濺到他衣角上都沒注意到。

　　他的小道長……終于……還是走了……

　　留不住的，終究還是留不住。

　　回去的時(shí)候，煙雨蒙蒙的看不到什么時(shí)辰，只記得快關(guān)城門了。

　　那家花樓又掛上了紅燈籠，路過時(shí)，一方鴛鴦戲水的帕子又落了下來，樓上的姑娘又是一聲驚呼，可樓下那位俊郎的公子似是沒看到一樣，抬腳便在上頭留了一個(gè)腳印。

　　墻角處，想起那天陽光明媚，小道長就在此處等他，雖然她沒說，但他還是看出來了，她在這里等了整整一晚。

　　今時(shí)今地，穆知微突然明白了尚乙的心情，原來，不是她風(fēng)輕云淡，只是不敢再相信。

　　那天，回去的路上，穆知微就在想，阿圓走了，尚乙也走了，留下他一個(gè)人也就沒意思了，那宅子就買了吧。

　　算了，還等等等吧。

　　再等幾個(gè)月，興許她就……回來了！

　　大門口，尚乙撐著傘，站在臺(tái)階下，看著一身狼狽的穆知微，有些驚訝：“你出去怎么不關(guān)門？”

　　穆知微雙目生輝，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有些手足無措：“我以為，你走了?！逼鋵?shí)他想抱住她的，但怕她不愿意，所以不敢。

　　“不是答應(yīng)了你，留就在山下嗎，所以，不會(huì)走的。”尚乙抬手拭去他袖口上的泥漬，白色的袍子，容易留下印子。

　　“好，不走，不走，我們進(jìn)去。”語無倫次的穆知微，拉起尚乙就走，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尚乙看到了，素來從容淡定的穆公子，眼眶有些發(fā)紅。

　　“你昨天說的話，我想了一下?！弊叩皆鹤永锏臅r(shí)候，尚乙試探著開口，不說清楚，恐怕他不會(huì)放心。

　　“那都是我胡說的，你別往心里去?！庇行囊埠茫瑹o心也罷，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她還在就行。

　　尚乙停住腳步，拉過穆知微的手，走到她面前，鄭重其事道：“我以前的日子過得簡單，許多事情都不是很明白，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huì)懂，畢竟，你那么聰明?！?p>　　穆知微有些訝異，他見過的尚乙總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慎重小心，不由得打起精神。

　　“初見你時(shí)，只覺得你長得好看，后來，是什么時(shí)候喜歡上的，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畢竟這種事，我也是第一回，也許是你送蓮花給我，亦或是你帶我去看戲的時(shí)候，總之，很早的時(shí)候，我就喜歡你了，那時(shí)，你還不大喜歡我。”

　　“我……”穆知微正欲開口，就被尚乙打斷了。

　　“那天，你夜宿花樓，我確實(shí)難過，想著從此再也不和你扯上關(guān)系，可喜歡這種事情，又怎么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p>　　“之前，我也想過，若是你也喜歡我的話，我便不青煌山了，不修道也沒什么，等到哪一天你厭煩了，我就去做個(gè)云游道人，所以，那天你問我的時(shí)候，我才答應(yīng)的那么快?！?p>　　原來她早就想好了，不是無心，而是用情至深，穆知微再也忍不住，將他的小道長緊緊抱住，聲音哽咽：“不會(huì)的，不會(huì)厭煩，不會(huì)有那一天?！?p>　　尚乙沒想過穆知微會(huì)喜歡她，但實(shí)際上，穆知微確實(shí)喜歡她了，所以，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

　　“我以前見過很多人，覺得這輩子大概不會(huì)喜歡上誰了，畢竟，喜歡這種東西太過奢侈了，所以，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遇到你我很開心?！?p>　　“小道長，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蹦翘?，穆知微如是說。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只關(guān)風(fēng)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