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新人
承道二十年秋七月十六日。
此時正值夏秋交接之季,在三吳地區(qū)的會稽郡山陰縣,淮南王府的名號城中人們無不知曉,畢竟淮南王府算是當(dāng)?shù)氐闹临F了,若是能與之比較的,怕也只有會稽三大族了。
雖然淮南王封號如此,卻并不能去淮南居住,在漢之后,諸侯王就只享食邑,不受封地了,盡管如此由于藩王出鎮(zhèn)的制度,虛領(lǐng)封地的少許血緣親近的諸侯王是有領(lǐng)兵資格的,這一制度自然是為了借助宗室來壓制世家了,可惜這一制度沿用了數(shù)百年后其弊端早已為人知曉——有謀反之意的諸侯王更容易推翻現(xiàn)任皇帝。
雖然皇家算是保住了,但宗室間的互相殘殺反倒使得戰(zhàn)爭頻仍,在防備世家的同時皇帝也不得不警惕諸侯王們,卻又無法篡改這個制度。
畢竟,沒了諸侯王誰幫你去壓制世家?
對于南國來說,這是一個存在了幾百年的無解魔咒。
淮南王府中,一群小少年小少女們齊齊走在回廊上,邊欣賞著庭院中的池塘,邊走向不遠處的亭子,他們最終在亭子里停下坐了下來。
在這其中,有一個淡藍短襦、素白長裙的小少女,梳著雙環(huán)髻,珠翠點綴烏發(fā),容顏嬌美,身姿綽約,很是靚麗,而周圍人似乎隱隱以她為首的樣子。
很簡單,因為她是淮南王的嫡女,郡主虞可。
虞可正如其名,為人溫婉可人,性子柔順,雖然平時并不高調(diào),卻反而更為矚目,她的哥哥、也是淮南王嫡子虞真也在其中,但反倒成了配角。
作為一名世子,虞真最大的喜好就是吃喝玩樂,所以若不是被自己的妹妹強硬拉過來,他早就走人了,只好百無聊賴地跟著,他并不喜歡跟這群所謂名士子女待在一起。
是的,除了虞可和虞真這兩位淮南王的子女外,其余人皆是淮南王所開設(shè)的文學(xué)館中的文人名士們的子女,他們這群人也可以說是自小一起長大了,對各自的父母也是熟悉。
在他們之中,名士高橈之子高寶霖該是最矚目的一個,且他與郡主有著婚約,二人等同未婚夫妻,因此盡管很多少年兒對郡主心懷愛慕,卻也只能打消想法。
高寶霖一身白衣,風(fēng)度翩翩,也很是英俊,難怪會被淮南王看中讓其與自己的女兒定親了。
此刻池塘里正開著紅綠相映的荷花,鋪滿水面,很是美麗,于是有人起哄打趣道:“眼前美景倒真是誘人,不如請高兄當(dāng)場作詩一曲?”
這擺明就是個托,只是出聲給予高寶霖機會,高寶霖不置可否,微笑不語,不過他沉吟片刻后,便念道:“白日連天亭笑語,池動探影不知紅。句苧落雁西子黯,越浣民姝鄭旦慚?!?p> 后兩句是浣紗雙姝的典故,西子是指西施,鄭旦跟西施是同村人,二人有“浣紗雙姝”之稱。句苧和越浣都是地名,句無、苧蘿、越國、浣紗溪......其實就是越國的句無的苧蘿村和浣紗溪,浣紗溪據(jù)聞是西施浣紗之地。
這首詩看似詠荷,實則在贊譽美人的容顏之美連西施和鄭旦見了都要黯然慚愧......
這個美人到底是指誰,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
人們禁不住竊笑了起來,坐在亭中的虞可不由紅了臉,使勁扇著手里的八角扇,似乎很是悶熱。
便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切,什么爛詩!”
虞真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不就作了首爛詩么,這都好稱贊?!?p> 虞可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微嗔道:“哥,你說什么胡話,自己不好好讀書光顧著玩就罷了,還詆毀別人,還不趕緊向高公子道歉?”
虞真撇了撇嘴:“真無趣,你們這群人整天附庸風(fēng)雅,早知我就不跟來了,還不如去看看新來的呢。罷了罷了,我走人了?!?p> 言罷,他便趕緊擠開人群快步離開了,自己擔(dān)心自己又被妹妹抓住不讓跑。
眾人微微一愣,虞可也是疑惑問道:“他說的新來的是指什么?”
此時便有人輕笑出聲:“殿下有所不知,昨日館中來了位新客,據(jù)說是名士蕭秀,他身邊還帶著個少年人,也不知道弟子還是親人,或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學(xué)堂見到那位少年人了?!?p> 所謂學(xué)堂,其實就是王府自己開設(shè)的私塾,學(xué)生們基本上都是名士子女和淮南王的子女,教師的先生也是文學(xué)館名士們輪流負責(zé),可以說他們就是這名士們的熏陶下長大的,就算出了遠門也能向別人驕傲地說一聲自己有多少個名士老師。
人們對那位“新來的”興趣不大,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新來的同齡人了,眾人只是稍稍將這件事記了一下便置之不顧了。
畢竟,估計不久就能見面了。
虞可也沒有在意。
翌日,他們果然見到了那位“新來的”了。
眾人在矮桌前正襟危坐,一齊看著孔子畫像前的謝先生和一名衣冠整齊的小少年,寬袖大袍,外披半臂,腳穿木屐。
謝先生是一名很嚴厲古板的大儒,全名謝濡,教學(xué)《尚書》,對繁文縟節(jié)很是了解,據(jù)說曾在朝廷當(dāng)過禮部官員。
在其他人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同時,少年人毫不緊張,坦坦然然,露齒而笑,作揖到地:“在下蘇齊,今后還請諸位多多關(guān)照?!?p> 少年人面如冠玉,舉止優(yōu)雅,氣質(zhì)淡然,看來果真是出自名士師門的人,一時間不少人便對這位少年人有了些好感,畢竟好看的人誰都會一眼就有些好感的。
待少年人走到最后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后,謝濡也緩緩坐了下來,并對坐在最后的少年人問道:“蘇齊,你最善何物?”
少年人坦然道:“在下最善采花?!?p> 眾人:“???”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甚至為他在心里抹了把汗,在古板嚴肅的謝先生面前說這種調(diào)皮話是真的找死......
還是說,采花應(yīng)該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不是那個采花吧......
謝濡沉默了一下,又問:“何為采花?”
“就是逗弄姑娘?!?p> 噗......
眾人聽了這個明確的答案簡直要噴出來了,這都什么人啊,這種齷齪的秘密也敢光明正大地說出口?
果然這答案惹得謝先生不太開心了,他臉色微慍,接著說:“我是問你擅長哪門經(jīng)學(xué)!”
“哦......”少年人似乎這才悠悠醒悟過來,接著笑道,“在下對一切經(jīng)學(xué)都沒有短板?!?p> 謝濡頓時在心里松了口氣,以為這又是個風(fēng)流才子般的人物了,但聽到后半句簡直要吐出老血來了。
“因為在下樣樣都不精通?!?p> 眾人:“......”
還真要臉說出口啊......
“夠了!”謝濡惱怒打斷,“老夫且問你,周公為何要作《酒誥》一書?”
《酒誥》是《尚書》中的一篇,由周公所作,其歷史背景則是周公封康叔為衛(wèi)君鎮(zhèn)守商墟,即是殷商遺民的居住地,然后將《酒誥》交給其弟康叔作為禁酒令,因為他認為商朝會滅亡就是因為紂王沉溺于酒池肉林中。
這問題并不難,甚至可以說是簡單,大家都以為謝先生是打算給那位新來的不學(xué)無術(shù)的草包少年一個機會。
少年人淡然笑道:“自是為了鞏固其統(tǒng)治了?!?p> 這個答案......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有些露骨了,人們注視著他,正等著謝先生的回應(yīng),卻沒想到他還有后話。
“周公之所以要實行禁酒令是因為當(dāng)時糧食不多,如果太多都用來釀酒的話那就苦了百姓了,這就會讓其統(tǒng)治動搖,可想而知周公其實是個心有齷齪的偽君子,一方面擺出紂王來做靶子以示自己的苦口婆心,另一方面還要不讓別人喝酒而自己偷偷喝酒,這不是偽君子是什么?所謂做了婊子又立牌坊正是這等人......”
“閉嘴!!”謝濡勃然大怒,“你,給我滾出去!”
少年人欣然點頭,起身作揖,施施然而去,似乎絲毫不擔(dān)心這番言論會帶給自己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