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刺痛
晚上，唐蘇熬了些雞肉粥帶過去。
于樂樂臉色煞白的靠在床邊，小口小口的喝著。她突然埋下頭去，勺子掉落在碗里，雙肩抖動，嘴角還有溢出來的米湯。
眼淚一滴一滴的滾落在粥里……
唐蘇將她手里的碗拿走，擱在桌子上，用手背輕拭著她臉上的淚痕：“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
于樂樂抬頭看她，邊抽泣邊問：“你怎么……沒問我……”
唐蘇淡淡的說：“其他的不重要，我只問你，張西桁去哪了？”
于樂樂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沒告訴他?！庇纸忉專骸八改赋鋈ヂ糜瘟??！?p> 唐蘇靜了一瞬，突然間不知道說什么，若她此刻怪張西桁，于樂樂定會為他辯解。可他分明又是做錯了事情！
唐蘇心情很悶，等她睡下后，抱著胳膊獨(dú)自一人在幽靜的走廊里打轉(zhuǎn)。她怎么都想不到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于樂樂身上。
棘手的不是身體傷害，而是心理創(chuàng)傷。
……
長長的走廊盡頭……
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強(qiáng)走路的姿勢很有特點(diǎn)，除了外八字之外，腳跟還會蹭著地面移動。
所以，即便那人是低著頭的，根據(jù)姿勢和身形，唐蘇大概也能確定是他。她快走幾步追上，腳步聲在空蕩的廊里回響。
強(qiáng)子聽到，下意識回頭督了眼，倏然怔?。』呕艔垙埖?，眼神不知落在哪里……
“你……你怎么在這??？”
唐蘇吸了口氣，剛想說什么，頓了頓，隨即改了口：“有個親戚住院了，我來陪床?！?p> “是嗎！我也是，好巧！”強(qiáng)子急忙說。
唐蘇總覺得他神情似乎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什么，她關(guān)心道：“什么病啊，嚴(yán)重嗎？”
強(qiáng)子眸光閃躲，打著哈哈，說不嚴(yán)重，小胃病。
她抿抿嘴，沒再追問，開口：“很晚了，那你快回去吧?！?p> 林強(qiáng)點(diǎn)頭，像被赦免了般，慌忙逃竄。
唐蘇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期間，于樂樂醒了一次，叫她趕緊回去，再晚就沒車了。臨走前，唐蘇又囑咐了幾句，給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半夜的醫(yī)院里彌漫著某種獨(dú)特的靜謐。
路過旁邊那條走廊時，唐蘇停下了來。
猶豫著，心里有種怪異的預(yù)感。
她鬼使神差的調(diào)轉(zhuǎn)腳步朝里走，回想了下林強(qiáng)出來時的大致方位，好像是……倒數(shù)第一二間，唐蘇猜想著。
最后的一盞燈忽明忽滅的，唐蘇站定。
倒數(shù)第一間的門闔著，第二間反倒開著條縫，她看了一會，下意識走近了些……
突然間，里面?zhèn)鱽韼茁暥檀俚膼灴?，又挪近了些，聽的更加清晰…?p> 那分明是……
……
還沒等大腦反應(yīng)過來，她的手掌已經(jīng)輕輕用力，將門推開了……
仿佛是一個單人間，里面只有幾縷臺燈的微弱光線。病床的上半部分被一面墻的轉(zhuǎn)角擋住，只能看見床尾處的下半身。
她的雙腳被什么釘在原地，一動未動。
床上的人似乎意識到門開了，但那人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為什么沒動呢？是太累了嗎？
她腦袋空白著，霎時，突然忘記了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半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床上的人像是極慢的撐坐了起來，緊接著，男人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男人的上半身……
極其消瘦，面色青白，寬寬大大的病服罩在身上，顯得尤為空蕩。手背處插著透明管子，冰涼的液體緩緩滴下來，順著血管流進(jìn)身體……
此刻，他正繃著唇，目光黯沉陰郁。
唐蘇幾乎要認(rèn)不出來，她往前挪了兩步，眼前越發(fā)清晰，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的幾顆青色胡茬。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你病了？”
這顯然是一句沒頭沒腦的廢話，誰好好的要在病床上躺著呢。
他的嘴唇一啟一翕：“小胃病?！?p> 嗯，跟林強(qiáng)說的一模一樣。
可看樣子，這病似乎不小。
她突然覺得很悲傷，又沒有一個身份來承載這此刻的悲傷，她茫然無措著……
她靠近，輕輕搭坐在了床的邊緣。
鼻尖聞到他手腕處液體的味道，又苦又腥，順著她的嗓子眼流進(jìn)去，一直滑進(jìn)胃壁，晃晃蕩蕩……
李行半躺回去，目光散落在某處。
他又不看她！
他已經(jīng)好久沒看過她了！
唐蘇詭異的伸出雙手，貼在男人臉頰處，微微用力，將他的頭掰正，目光停留在唇部，正在干裂起皮。
他故意反抗，頭轉(zhuǎn)正，眼睛卻不看她。
兩人就這樣，對峙了很久。
最后，唐蘇緩緩松開手，偃旗息鼓。
她問：“為什么不看我？”
李行終于抬起頭：“很晚了。”
“你不是要我像以前一樣？”她逼問。
她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可以留下來的身份，什么都可以。
此刻，她只想留下來……
許久，男人眸色漸深，像是在極力隱藏著某種情緒。
她語速徐緩，在故意給他留住思考的空檔：“要是反悔了，你說，我會走的。”
……
依舊無應(yīng)答，幾秒過后，她低下頭，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有什么東西要將身體活生生撕出個缺口！
女孩扶著床邊，不太穩(wěn)的站起來，低著頭，沒有再看他，轉(zhuǎn)身逃了出去……
仍然空蕩的走廊，她漫無目的的往前走著，她努力想看清路，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她用手背拼命的抹擦，可總是擦不干凈……
“砰！”的一聲，悶悶的，又刺耳——
身后仿佛有什么東西狠狠砸到了地上。
又像是砸到了她的心上，砸的她四肢百骸都在陣痛，微頓后，她慌忙轉(zhuǎn)身……
病房里，李行摔倒在冰涼的地上，手上的滯留針被粗魯拔斷，此時墜在半空中左右搖蕩……
一下一下……
他一手撐在床沿，拼命想爬起來。
唐蘇拔足跑過去，跌在地上扶他起來，一手架住他的胳膊，一手環(huán)著他的腰。
即便男人已經(jīng)很瘦了，可一百八十五公分的個頭，唐蘇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他搬回床上。
李行坐下緩著氣，看她。
她依舊在哭。
眼眶紅的嚇人，蓄滿了淚，又溢出來，滴在他的心上，將他的腔子里燙出個窟窿。
他看不得，真的看不得。
上次她在電話里哭時，他就揪心的快要死掉……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一個女人的眼淚原來這么可怕。
唐蘇沒有出聲，眼淚只靜靜的流。
她看不清他，只好伸手去摸，摸到他的胳膊，摸到他的小腹，摸到他的脖頸……
每一塊都那么瘦，沒有肉，只有骨頭。
眼淚掉的更兇。
他不想看她哭，干脆將她攬?jiān)诹藨牙铩?p> 半刻，唐蘇忽然意識到什么，猛得抬頭推開他，站起來，隨手抹了兩把臉：“別動，我去叫護(hù)士，別動??！”
后來，唐蘇叫來值夜班的小護(hù)士，護(hù)士幫他把留置針貼好，又換了瓶新藥，斥責(zé)他這胃穿孔不能劇烈運(yùn)動，本來就禁食，還亂動，那是極其危險(xiǎn)的。
唐蘇聽完心一驚，愣了愣，她轉(zhuǎn)頭看著他，心里很是后怕，若剛才真出了點(diǎn)什么事該怎么辦！都怪自己！
李行看出她眼里的愧疚，搖了搖頭，告訴她不礙事。
唐蘇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胃穿孔……怪不得他瘦成這樣，臉色還如此差，想到他一個人躺在這冷冰冰的醫(yī)院里這么久，心里澀的發(fā)慌……
李行輕輕拍了拍床，示意，讓她上來。單人間的床的確不小，可唐蘇害怕壓到他，堅(jiān)持在底下坐著。
早就凌晨了，唐蘇不打算回去，拄著胳膊一直沉默寡言地看著他。這幾個月來，所有的惶恐，敏感通通被此刻異常安心的感受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