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瑜也算是刀劍馬背長大的女人,自詡已比高墻深宮內(nèi)的女人驍勇許多,手上也沾了不少人的血,殺戮之事原她也并不陌生。但今日,見到鋪陳一地的尸骨,仍是心里驚栗不止。
場面著實慘無人道。
手無寸鐵的鄉(xiāng)野農(nóng)夫被直穿胸膛,六旬老翁一劍封喉至死都沒閉上眼睛。死人與死人堆疊著,幾天光景已有了尸臭味。本該是祥和的村落,如今尸橫遍野,枯草被血染紅。
“沒有,沒有,一個活人都沒有了。”溫瑜探聽了一下氣息,險些眼淚便要抑制不住地滾出來,緊緊抓著旁邊男人的衣袖。
別說是溫瑜,就連殺人如麻刀口舔血的呼延良,見到此情此景心下也是揪成一團,呼吸幾度有些不暢。殘忍,呼延良第一反應便是如此;第二個反應,則是很深的憤怒。
都是些最無辜的平民百姓,與這世道紛爭沒有任何干系的平民百姓。
呼延良彎下腰一個一個查看著致命傷,平復下來的溫瑜也一同查看。
長矛,短刀,長刀。傷口也不過是尋常兵器所致,下手甚是狠毒,一刀斃命,沒有絲毫猶豫。直到呼延良看到一個死在碾盤邊的中年男人,胳膊被一刀砍斷,但卻并非致命傷。致命傷是胸前的一個巨大的血洞,血洞幾乎有拳頭大。
溫瑜也湊過來看:“是塔城人。”
“確定?”
溫瑜點點頭:“是塔納什的人。”塔納什是塔城國的情報暗殺機構(gòu),恐怖程度甚至勝于西京的機衛(wèi)所。
“這是槌槍。塔納什高級別行使的慣用兵器。”想成為塔納什行使均要簽訂生死契,一入塔納什身家性命便不再屬于父母妻兒,而只屬于塔城國。官員成為行使,按照能力和權力等級又分為上位行使、高級行使、中級行使、初級行使。
“槌槍槍頭是純銅打造的橢圓球體,力道充分時一槍可將身體擊穿,五臟六腑擊出。”在察合臺城雪間別院時,溫瑜曾同莫肅用槌槍打斗過幾式。槌槍屬于兵器中較為重型的,并不輕巧,連常年握弓的自己都很難掌控,因此使用者一般也是極為高大、武力強勁的壯年男性。
這座村落總計找到了四十具尸體,呼延良按照傷口的形狀和深淺以及位置推理著。即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配備相同的武器,由于人與人的發(fā)力習慣不同,斬殺出的傷口也各有不同。
“高級別行使一般執(zhí)行什么任務?”呼延良問道。
“不確定到宿北的這個是上位行使還是高級行使。上位行使直接效忠于塔城王室,執(zhí)行直接對接王室的任務。高級行使執(zhí)行刺殺朝中大臣、肅清叛黨、刺殺外邦要臣的任務?!?p> “知道了?!焙粞恿颊酒饋?,接過溫瑜遞過來的絹布,擦了擦手,牽著她上了馬,兩人前往前方不遠的剩下的一處村落。另一處村落的狀況并不比先前的更好,一樣的橫尸遍野,一樣的無辜者慘死。
這一次,溫瑜在死者身上發(fā)現(xiàn)了更怪異的傷口,胸前呈點狀針刺,區(qū)域內(nèi)皮膚青黑,似是毒發(fā)身亡。呼延良與溫瑜兩人雖能觀察傷口,卻不懂開胸驗尸,具體所中何毒,還是要尋個仵作開腔驗尸方能知曉。呼延良算計著衛(wèi)隊應是還要明日上午才能到達約定的地點碰面,兩人決定先到宿北鎮(zhèn)上看看。
比起兩處村落的慘狀,宿北鎮(zhèn)上尚且安全。進鎮(zhèn)的入口處有府兵盤查,十分嚴格。溫瑜與呼延良兩人牽著馬,打扮又不似鄉(xiāng)里人,于是自然被攔下。
“你們兩個,哪里來的?”在守衛(wèi)問話之前,呼延良已將腰上的令尹藏掖住。他向守衛(wèi)作了個揖:“我與夫人乃西京鹽商,在宿北鎮(zhèn)有一分號,此番是來分號查查賬簿。”
“鹽商?”守衛(wèi)上下打量著二人。呼延良伸手掏了一錠銀子,擱到守衛(wèi)手中,守衛(wèi)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了人進城。
城內(nèi)亦不見往日的繁華景象,臨街早已無人擺攤,只剩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尚在乞討。溫瑜隨手扔了幾個銅板進去,流浪漢便迅速跑開了。每家每戶均是大門緊閉,有些連門口的燈籠都撤了去。呼延良看到此番景象,心里便又有了怒氣,如此人人自危的情形,西京城內(nèi)竟然一周尚未得到通報,實屬不該。
呼延良竟當真牽著溫瑜來到了一處鹽號門外,鹽號也是大門緊閉,呼延良扣了扣門,過了好一陣,店內(nèi)才傳來聲響:“誰?”
“西京城可有親朋?”
“道阻且長,親朋早已音信全無?!?p> “有信自西京梁公子來,應是故人?!贝箝T應聲而開,掌柜的和幾個伙計均在門后站著,將呼延良與溫瑜迎進來,趕忙又關閉了店門。掌柜和伙計們面面相覷,不知來的梁公子是何方神圣,又不敢輕舉妄動??蛇@梁公子倒是沉著,一屁股便做在了掌柜的位置上。
“梁公子,本號并未接到總號的任何指令。”為首的人率先跪拜,溫瑜在一旁看這架勢便明白,這不是簡單的鹽號。呼延良坐下來,溫瑜也有些累了,可環(huán)顧了鹽號一圈,竟除了呼延良坐著的那一把圈椅,整間屋內(nèi)一把椅子都沒有。
呼延良將令牌扔給掌柜的,余光瞥見溫瑜自己靠站在墻邊:“累了?”
“???”看過令牌的掌柜以為是在和自己說話,誠惶誠恐地抬頭,正對上呼延良的眼神。掌柜被這雙黑眸中銳利的眼神嚇到,連忙又拜:“梁上雙飛燕,西京梁東家。原來是梁東家,是我等有眼不識泰山了。”
呼延良嗯了一聲,表示對自己身份的認可。眼神還是對著墻邊靠著的小丫頭:“累了就來這邊坐?!?p> 溫瑜聽見,應聲走過來。呼延良撐開腿,將她抱著放在腿上,一手攬著腰,一手幫她敲打小腿,溫瑜奔波了幾日酸脹的小腿被敲打得痛了,皺著眉噘了噘嘴?!巴矗俊焙粞恿紗柫藛?,手上的力道放輕柔了不少。
“去給本……去給我尋一處宅子,備下些吃食?!边@位梁東家眼下似乎心情并不好。
“是……我這就去?!?p> “哎,等等!”方才準備逃命般四散的掌柜和伙計當即停住腳步。眼前這位梁東家身上帶著生人勿進的威嚴,令人不寒而栗。
“這宿北鎮(zhèn)可有驗尸仵作?”
“仵作……有的有的,鎮(zhèn)府官衙有兩名在冊的仵作?!?p> “除了在冊的仵作,還有沒有其他人?”登記在冊的仵作驗尸之后皆是要按例登記在冊的,可眼下宿北鎮(zhèn)的事情還必須要暗地進行。
“這……鎮(zhèn)西山上有一個陳瘋子,祖上曾吃過官飯,傳下來了些典獄驗尸的本事,他自己考功名屢考不中,時間長了,人便瘋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