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爺將與四王爺密談的地方選在了如煙閣。
如煙閣是皇城內(nèi)院后宮范圍內(nèi)，離王后的鳳儀居有些距離，位置在一眾嬪妃的院落中顯得有些偏僻了。
深夜的皇宮中本已無許多人來往穿行，行至如煙閣這偏僻的位置時，更是只剩下呼延禹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你來了。”呼延良背對著如煙閣院門而立，他面前正對著的正是如煙閣的主樓。
呼延禹嗯了一聲，走過去和呼延良比肩而立，一同面對著此刻一片漆黑的如煙閣。
院門的如煙閣牌匾早已被摘除了，主樓上懸著的如煙閣三個字也斜斜欲墜。漆紅的木門此時顏色早已斑駁，院內(nèi)四周盡是雜草，二三層的窗大多早已破損，梁柱上結(jié)了厚厚一層蛛網(wǎng)。
“看來王兄都知道了?！焙粞佑硐乳_口。打從他在府里接到涂匡送來的消息，知道呼延良約到了這如煙閣，他心里便一清二楚了。
“你不記得這里，也不記得母妃?！焙粞恿嫉恼Z氣聽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如煙閣之所以獨一無二，因為這里是呼延良、呼延朗、呼延禹三兄弟的母妃高貴妃的舊居。在這個不大的院子里，呼延良度過了童年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也是在這個院子里，母妃生呼延禹難產(chǎn)而亡，當年六歲的呼延良甚至沒被獲準沖進產(chǎn)房里見母親最后一面。
呼延良永遠忘不了如煙閣一層東邊那間屋子，母妃生產(chǎn)時屋門懸了厚厚的紅錦簾，錦簾上掛著布扎的小老虎與母妃親手編的福字結(jié)。小老虎和福字結(jié)是保佑母子平安的福兆。可這福兆卻沒能保住高貴妃的命。
當然，這些都是呼延禹沒有親生經(jīng)歷過的。關于母妃高貴妃，關于如煙閣，關于自己的兩個哥哥小時候的事，他所知道的都是很后來才慢慢聽身邊人說起的。
“收手吧?！焙粞恿汲聊季茫酃舛⒅鐭熼w那殘破的牌匾緩緩說。
“為什么？”呼延禹輕笑了一聲，搖了搖胸前的紙扇，一副與己無關的態(tài)度。
“你就這么想要長平宮上那把椅子？”呼延良轉(zhuǎn)過身直盯著呼延禹的眼睛，“那把椅子有什么好？值得你這般折磨自己？”
“王兄說笑了，怎么能說是折磨自己？我倒是覺得與你斗其樂無窮?！?p> “為什么？”呼延良一雙鷹眼直直盯著呼延禹的微瞇著的桃花眼。兩個男人高矮身形相似，月光下細看兩人的側(cè)臉也頗有相似之處，只是呼延禹的眉眼之間多了幾分邪魅不羈。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功名利祿？這有什么難懂？”呼延禹扇面一拂，避開呼延良咄咄逼人的眼神。
“為什么？”
呼延禹不再說話了。扇面啪嗒一聲闔上，他也站直了毫不回避地回應著呼延良的眼神。
兩人沉默對立，眼光中有騰騰殺氣，眼神交匯之處刀光劍影。
這一句為什么，只怕是有太多難以說清的心思了。
是因為九姑姑這么多年以來似有若無的點撥？呼延禹也不是那沒腦子的，若非正中下懷，單憑九姑姑幾句話又何至如此。
是因為五年前見識了溫都舊案時呼延良的苦難，所以發(fā)誓要成為人上人才能避免自己也遭此劫難？好像也不全對，若是只是為了明哲保身，急流勇退才是上策。
是因為有一個從小處處優(yōu)越的哥哥，所以憋了一口氣想與他一較高下？
是因為貪戀權(quán)色，想去那無人之巔品位一番？
還是因為自己自小就是那最不受關注的兒子，所以也想讓父皇注意到自己？
太多的理由，太多的誤解，太多的可為與不可為。一步錯，步步錯。如今走到這般田地，呼延禹自認已沒有回頭路了。
呼延禹先出了招式，紫檀扇骨沖著呼延良的右頸擊過來。呼延良微微后仰身體避了過去，呼延禹又反手去掏左側(cè)。兩人腳下砂石飛起，身法走位眼花繚亂。如煙閣院內(nèi)，只能聽見呼延禹手中的扇骨擊打著呼延良銀袍緞面時發(fā)出的抽打聲。
“為什么不動手殺我？”呼延禹一招一式都是在逼呼延良下手，可是呼延良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防著，并未有任何進攻的姿態(tài)。
“為何要殺你？”呼延良回話，腳上向后滑步的動作沒停，腳尖在院子里散落的石凳上輕輕一墊，飛身輕巧地落到呼延禹的身后。
此時這個位置，若是呼延良當即抽出靴側(cè)的短匕，呼延禹就算僥幸躲過撿了一條性命，也逃不掉重傷修養(yǎng)數(shù)月。
只是，呼延良落地之后不過是翩翩然交手而立。
“為什么？”今夜兄弟二人之間好像說得最多的話就是為什么。
“你我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闭f出這句話時，呼延良好似很艱辛。他知道，呼延禹是自己的敵人，甚至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敵人?？墒撬?，呼延禹身上流著于自己相同的血脈，是自己從小在眼前看著長大的弟弟。
呼延良對天發(fā)誓，從對老四起疑開始，到最終確認之際，從頭至尾，即使呼延良恨過怨過，但嗜殺如他卻從未動過一絲一毫要呼延禹命的念頭。
“你啊?！焙粞佑磔p喘一聲，“算了，反正我也沒準備要好哥哥你的命?！焙粞佑砗每吹奶一ㄑ厶糁?，嘴角揚了揚笑得煞有幾分天真無邪，“和溫瑜回草原或是隨便去哪個無人小島，世外桃源做一對神仙眷侶不好？”
“沒準備要我的命？”呼延良也笑了笑，“那你帶著你那新婚嬌妻悠游天下，不也是快哉？”
“新婚嬌妻？不過是個女人罷了，我身邊還缺女人？我可沒哥哥你來得用情至深?！焙粞佑碓捳f得十分輕巧，半點心意都未有。
呼延良不揭穿呼延禹的口是心非，只看著呼延禹指間也帶了一方粉碧璽鑲嵌的金戒指：“那粉碧璽質(zhì)地可還考究？”
呼延禹低頭看了看自己指間的那一方粉碧璽玉石，許久之后頭未抬低聲問了一句：“你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