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一天！走在去上班的路上，陳木腳步輕快地邊走邊想。
2017年5月27日，星期六，因為端午節(jié)放假所以調休成了工作日。已經是拿到“車”這個任務的第5天了，接下來是3天的端午節(jié)假期。任務的進展基本上是順利的，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拿著照片去住院部把人找出來。
至于該怎么找，恐怕還得按照昨天的模式來。住院部一共有三棟大樓，全都是新建的高樓，按不同的樓層分屬于不同的科室，比如心血管內科、內分泌科、消化內科、腎內科等等。有的科室只占據一層樓，有的卻有好幾層。
在陳木以往的工作中，住院部大樓也是重點。這里所有的房間都由中央空調控溫，所有的病房都有衛(wèi)生間，各種醫(yī)療設備對電力系統(tǒng)的要求也很苛刻。每棟住院大樓都有專門用做手術室的樓層，是水電溫控的重中之重。
住院部的樓層分布，陳木曾想過要不要在辦公自動化系統(tǒng)里面查詢一下當作“備課”，但是一想到令人發(fā)指的網速，他想還是算了，還不如直接去樓里看樓層索引來得方便快捷。
陳木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這是慣例，三年來幾乎每天都是這樣。他把自己的辦公桌擦了一遍，又把辦公室的地上掃了一遍，把灰塵倒進垃圾桶里面。然后，在辦公桌前坐下，等著其他人出現。每天都要露一下臉，即便要去現場，也要在辦公室里露一下臉當作打卡——這也是慣例。
等到趙東來和侯小麗都來了之后，陳木又等了十分鐘，預備著有什么其他的任務吩咐給他。其實這完全是多慮，小長假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辦公室里彌漫著一種“不想干活”的氛圍，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情況，都想拖到放完假之后再說。
十分鐘之后，陳木拿上夾著照片的工作筆記離開了辦公室。
工作三年了，似乎還沒有認真看過他所在的這棟樓。被稱作辦公樓的這棟兩層小樓，坐落在醫(yī)院大院的一個角角上，不遠處是公車，主要是救護車的停車場。所以，辦公樓一樓樓梯旁邊有一個陰森森的小房間，就是給救護車司機留的休息室。那里面，陳木沒有進去過，但每次路過，倘若開著門，就能聞到從里面?zhèn)鞒鰜淼臐饬掖瘫堑臒熚秲骸?p> 除了保衛(wèi)科，其它的后勤保障部門在辦公樓都有自己的辦公室。保衛(wèi)科因為自己在醫(yī)院大門旁邊有一棟獨立的小樓，所以沒有在辦公樓設立辦公室。辦公樓是一棟老房子，雖然經過重新粉刷，但是難掩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在老樓里辦公的好處也是有的，就是涼快。因為周圍的落葉樹都長得比樓高，夏天要遮陰的時候樹葉茂盛，冬天要曬太陽的時候樹葉落光，總的來說非常節(jié)能。老樓沒有被中央空調覆蓋，所以各個辦公室自己安裝了空調。磚紅色的老樓的外墻上，掛著許多白色的空調外掛機，大體上還算整齊，但是不能說美觀。
說不清楚為什么，這次為了創(chuàng)建三甲新建了很多樓，但是辦公樓卻不在改造范圍之內。想來這里真的是被遺忘的角落。
其實，人事處、財務處、采購辦這樣原本應當“生意興隆”的部門也在這棟小樓的二樓，但是自從辦公自動化系統(tǒng)普及之后，各種業(yè)務都可以內部郵件加電話的方式解決了。最多再集中開一兩次會，原本就不熱鬧的小樓，現在變得更加冷清了。
三年時間里，看上去只是一天一天的重復，但其實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發(fā)生變化。人也得跟著變化采取措施，不變化是不行的，哪怕是隨波逐流也好，也得動起來。
陽光投過葉子與葉子之間的間隙撫摸著陳木的臉，有的時候一不小心晃到了他的眼睛，他也仍然目不轉睛地朝前走去。
走了約莫兩分鐘才到了距離辦公樓最近的第三住院大樓，陳木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8:30，還早，進進出出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拎著飯盒來送飯的家屬，被攙扶著來辦理住院手續(xù)的人只有一兩個，至于大包小包左右簇擁著出院的人則一個也沒有。陳木在一樓電梯旁邊的樓層索引那兒看了一會兒，期間有兩個穿藍衣服戴藍帽子的護士拎著裝在塑料袋里的早點從他的旁邊經過，一邊嘻嘻笑著小聲說著話。
一樓是服務臺和超市，從二樓開始才是不同科室的病房。這棟樓的手術室設置在8樓，是否取的是吉利的含義不得而知。
是從下到上，還是從上到下？陳木更傾向于后者。因為兩個科室之間只有一到兩層的距離，實在不好意思乘坐電梯。況且，他馬上就要開始著手節(jié)能宣傳周的準備工作了。所以，更好的方案，明顯是坐電梯到頂樓，然后步行向下，進行拉網式的搜索。
陳木按下了電梯的上行按鈕，站在電梯側面等待著。
他想起來節(jié)能宣傳周的事情。每年的節(jié)能宣傳周，其實是國家統(tǒng)一決定的，早早的就可以查到具體的時間段。但是，等到院里發(fā)通知到醫(yī)院，醫(yī)院接到通知再把工作部署到趙主任那里，再透過趙東來布置給陳木，呵呵，節(jié)能宣傳周已經過去了。
陳木剛來上班的第一年，節(jié)能宣傳周就在他剛剛入職沒幾天的時候，他還不了解情況。那個時候，主管他現在這一堆工作的還是周師傅，陳木只是美其名曰“學習”的打打下手。那一年，在醫(yī)院內向各個單位發(fā)布節(jié)能宣傳周通知的時候節(jié)能宣傳周已經結束一個星期了。周師傅連發(fā)布日期都懶得篡改就直接把遲到的通知發(fā)了出去。
從上班第二年開始，陳木逐步接手了周師傅原本的工作，其中就包括節(jié)能宣傳周的工作。這一次，他提前準備好了醫(yī)院內部節(jié)能宣傳的資料，并且密切關注著院里下發(fā)的通知?？墒且恢钡焦?jié)能宣傳周之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下午，陳木也沒有看到院里下發(fā)的相關通知。他一咬牙，把提前準備好的通知發(fā)布了出去，又打電話給廣告公司，叫他們派人來把提前做好的海報該貼的貼上。
可是緊接著的周一，早上一上班，趙主任就一臉不高興。陳木還十分不解，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直到周師傅問他，假如你是小兵，你是聽排長的，還是聽連長的？都要聽，陳木回答。那你光聽連長的，都不跟排長打個招呼，排長能高興？
陳木這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工作的事情，真的不是你做得越多越好，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太復雜，有的時候你做的好，反而是打了別人的臉。
從那之后，陳木慢慢地學聰明了，他會提前把需要用的材料準備好，該聯(lián)系廣告公司做的東西也提前準備好，但是絕對不會自作主張?zhí)崆鞍l(fā)布出去，一定要等到趙東來給他下命令了，他才瞬間把這些東西掏出來。得意之情只能暗暗藏在心中，但這樣的做法究竟會不會惹怒趙東來，陳木就不得而知了。
即將要到來的，是他參加工作之后的第四個節(jié)能宣傳周了。
“叮—”電梯門伴隨著清脆的聲響打開了，陳木抬腳準備走進去。
“嗡~嗡~嗡~”就在抬腳的一瞬間，陳木感到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放下腳，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黑色的屏幕中間赫然顯示著“趙主任辦公室”四個字。陳木趕忙往后退了兩步，按下了接聽鍵。就在這時，一個藍衣藍帽的護士跑進了電梯，電梯門隨后自動關上了。
“陳木，在哪兒呢？”趙東來的聲音聽上去很急切，一種救火般的火熱撲面而來。
“我在……”陳木的話還沒有說完，聽筒里就傳來趙東來像玻璃珠撞擊地面一般急促的聲音，“第一住院大樓的空調爆水管了，你趕緊去看看！”說完沒等陳木回答，就掛了電話。
看樣子十萬火急，陳木攥著手機，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拔腿就跑。
在踏進第一住院大樓之后幾秒鐘，陳木突然想起來了以前看過的一個春晚小品，蔡明演的，好像叫“售樓處的故事”。眼前的場景就像小品里面所描繪的那樣，“水漫金山”了。
亂糟糟的，許多人都在里面嚷嚷著，搬動電器，拔掉插座之類的，也有拿著掃帚簸箕往外掃水的。陳木顧不上那么多，踩著幾厘米深的水往里走去。步梯的安全出口敞開著，水正是從那里流到一樓來的。雖然談不上“瀑布”，但多少還是有點洶涌澎湃。
陳木逆流而上，想找到爆水管的地方。
他一上到二樓就看到了，幾個臉熟的外協(xié)單位的人已經圍在那里了。汩汩的水流正是從他們不遠處的水管里面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的。
“怎么不趕緊把閥門關了？”陳木趕緊迎上去。
那幾個人看到陳木，微微點頭或者欠身，算是打了個招呼。其中一個年長的正把一個扳手舉在手里，沖陳木揮了揮，說：“閥門也爆了?！?p> 聽了他的話，陳木顧不上多問趕緊朝樓的另一端跑過去，果然，處于那邊的閥門那邊也圍上了一群外協(xié)單位的人。閥門處的水壓還要更大一些，沖到半空中的水柱像個大噴泉。
“去頂樓，關總閘！”陳木沖其中一個年齡大的技工喊道。
“可是……”
“這是中央空調的管子，總閘一關，整棟樓的溫控怎么辦？”另一個技工解釋道。
“來不及考慮那么多了，關總閘！”陳木幾乎是在吼。后說話的那個技工毫不遲疑地朝樓道里跑去，路過電梯口，稍作遲疑，繼續(xù)向步梯跑去。
“麻煩你去關一下電梯，斷電?！标惸鞠虻谝粋€技師說。那人點了一下頭，又向身后的年輕小伙兒點了一下頭，兩個人默契地一起向外跑去。噴泉旁邊，只剩下陳木一個人了。
第一住院大樓是三棟住院大樓里面最高的一座，也是最早落成的一座。在陳木來上班之前，第一住院大樓就已經在使用中了。這里的中央空調，用了更節(jié)能的水冷模式，在當時還算比較值得夸耀的事情。這兩年水冷管道出現了一些老化的跡象，但是還沒有嚴重到必須全部替換的程度，再加上住院部大樓維修這樣的大事總是需要一再討論，所以出現今天這樣的場景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剛剛踏進大樓的時候，陳木就注意到了。原本與地面平齊，甚至略高于地面的底層，不知不覺中已經沉降到了略低于地面的程度，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這樣緩慢的、柔和的沉降，有誰把它當一回事兒了呢？現在一樓的高度低于地面，大量從二樓紛涌而至的漏水聚集在一樓，想不水漫金山都難。
但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接下來會怎樣，其實陳木自己心里也沒底。水管爆裂的情況，別處也發(fā)生過，關掉閘門，找到合適的新管道換上去即可。如果發(fā)生了“內澇”，就找清潔公司來清理干凈。電梯一段時間內是不能再用了，位于地下的電梯機房在這樣大的水勢下不可能幸免。帶水作業(yè)是非常危險的，只好處理干凈之后再開啟。
最糟糕的溫控。接近6月份，天氣說熱也不是特別熱，但是一天之中絕對有稱不上涼快的時刻。普通病房尚且不好說，況且還有手術室和ICU。越是這些地方，越有種類繁多的電子設備孜孜不倦地產生著熱量。一想到這里，陳木突然感到一陣后怕。自己這一次，是不是又做錯了。
猶豫之間，噴泉的水柱矮了、緩了、沒了。對也好，錯也好，事情已經做了。
陳木朝外面走去，瞥見第一處爆管的地方，那幾個技工正圍著一個反光的大腦袋，他趕緊噠噠地踩著水，向那邊小跑過去。
這一處的水也已經停下來了，趙東來正在跟那幾個工人了解情況，瞥見陳木，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爆管的過程已經問清楚了。例行巡視的年輕人發(fā)現某兩節(jié)水管的連接處正在漏水，并不是非常嚴重的漏水，只是有點滴滴答答。發(fā)現問題的年輕人趕緊給其他技工師傅打電話報告了情況，對方聽了之后回答說情況不嚴重，只要擰緊水管連接處管箍上的螺絲就沒問題了。于是年輕人在電話指導下開始擰螺絲，結果問題并沒有預期的那么簡單。年久失修的螺絲根本擰不動，年輕人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呵呵，用力過猛，管箍斷了，兩節(jié)水管滑脫了。
嚇了一跳的年輕人又在電話指導下去關樓層閥門。結果，閥門銹上了，根本掰不動。這小伙子的蠻力又搞了破壞，強行掰閥門的結果，是閥門斷裂然后整個被水流沖上了天。
闖了禍的年輕人正漲紅了臉低著頭，那張臉陳木之前可能只見過一兩次，想必是新人。站在他旁邊的是陳木熟識的老技工，正在向趙主任解釋著事情的經過，估計就是在電話里向他發(fā)出指令的人了。
“總閥門關掉了？”趙東來轉向陳木，這句在陳木看來完全是廢話，因為水管已經不再有水流出來了。
“是，電梯也關掉了?！彼麆倓偱苓^來時，瞥了一下電梯，紅色的數字確實已經不見了。
“好，”趙東來在陳木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在這里安排換管子，我回去跟其他部門溝通空調的事情。”說完就大踏步地走了。
望著趙東來遠去的寬闊的背影，陳木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