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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車美人

第四十章 只不過是兩個糖心包子

尋找車美人 山水別院 2848 2020-04-02 12:34:21

    早知道照片在這種地方,王建業(yè)也許一早就會放棄找它的打算。

  那是一個已經(jīng)銹跡斑斑了的鐵質(zhì)的月餅盒子,王建業(yè)把它拿在手里,但腦子里完全沒有關(guān)于它的任何印象。它把盒子翻來覆去看了兩遍,依舊無法從記憶的深處撈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實際上,除了兩只手的手掌和手心都沾上了斑駁的銹跡,他什么也沒得到。他幾乎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蘇菲或者阿倫或者小苗塞在這里的,就好像那本大學物理教材一樣。

  盒子銹得很嚴重,為了打開它,王建業(yè)動用了剪刀、螺絲刀,鐵銹的碎片撒在了地面上。最后他還是一咬牙一跺腳,用蠻力把它扯開了。

  盒身和里面的東西嘭的一下掉到了地上,只有蓋子沒能逃脫王建業(yè)的手掌??吹嚼锩娴臇|西的一瞬間,王建業(yè)就愣住了。他慢慢地蹲到地上,試圖把它們撿起來,結(jié)果只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已經(jīng)泛黃了的照片和剪報撒了一地,還有信件。仿佛擺出了什么陣法,一下子把王建業(yè)拉進了回憶的漩渦之中。

  許多年前還在山區(qū)的時候,在工作中已經(jīng)嶄露頭角的王建業(yè)時不時需要到別的研究所去出差。和王建業(yè)所服務的研究所一樣,那些研究所,也隱藏在綿延不盡的大山深處。去出差只能走路去,清晨從這邊出發(fā),下午或者傍晚才能走到,差不多都需要在對方的招待所里住上兩晚,第三天再起個大早走回來。如果坐車就用不了這么長時間,應該可以當天來回。但之所以不能坐車,并不是因為沒有適合車走的道路,而是因為如果坐車,勢必會遭到搶劫。車匪路霸吧,好像是這么稱呼的。把大樹鋸斷,扔到路中間,車就過不去了。就在車停下來張望情況的時候,一伙人沖上了車,見什么搶什么,宛如龍卷風一般肆虐而過。

  值錢的東西,肯定是沒有的,有也不會帶著上路。但遭遇搶劫終歸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于是整個研究院上下,默契地形成了假扮農(nóng)民,步行出差的風潮。

  沒聽說過什么殺人放火的惡事,也沒聽說過欺辱良家婦女的傳聞,有可能是因為王建業(yè)消息不夠靈通。單就王建業(yè)被搶劫過一次的經(jīng)驗來看,對方雖然手持利器,但(在王建業(yè)看來)兇神惡煞的樣子很是做作,倒更像例行公務而嘻嘻哈哈。車上的人都很配合,讓搜一下包,基本不會有任何問題。搶不了什么東西,無非幾個咸鴨蛋,幾個地瓜,一把酸豆角之類的。

  王建業(yè)有一只鋼筆,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牌子貨,但在那個年代對于農(nóng)民來說尚屬罕見。對于王建業(yè)來說,鋼筆是榮譽,是單位對他的工作的認可。所以,當搜他的小伙子把它從他的包里拿走的時候,他抬起手來試圖阻攔,但是瞥了一眼小伙子手里的發(fā)亮的白家伙,又把手放下了。小伙子把鋼筆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連蓋子都沒有揭開(也許是不會),然后瞥了王建業(yè)一眼,順勢把鋼筆拋還給了他。小伙子看他的眼神復雜,王建業(yè)竟然一時為了自己能讀書寫字做研究而慚愧起來。

  最終他從王建業(yè)這里搶走的,只不過是兩個糖心包子,是蘇菲給他準備的干糧。

  后來車能開了,因為車匪路霸都被懲治了——到處的治安都好多了。

  王建業(yè)是技術(shù)骨干,蘇菲也是棉紡廠的正式職工,而且他們在行為上都無可指責。他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安心安意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在柴米油鹽和雞飛狗跳里耗費精力——治安變好了,當然更好。

  直到有一天,王建業(yè)得知孫勝利出事了。

  那是一張剪報,雖然與記憶中的臉龐有了稍許不同,或者說多了一些棱角,但王建業(yè)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幾年沒見了的孫勝利。他眉眼低垂,雙手垂在身前,仔細一看其實是拷在一起了。身后是兩個穿著白衣白帽制服的警察,板著臉,各把一只手搭在孫的肩膀上。照片下面,是楷體的小字“29.人犯孫勝利,現(xiàn)年27歲,因犯盜竊罪,被依法逮捕?!?p>  在王建業(yè)的印象中,孫勝利的家境還算可以。所以,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何至于弄成這樣,王建業(yè)一概不知。他做出的反應,是在看見這報道的一瞬間,就把那一頁偷偷取了下來,折成小塊,塞進自己的口袋里。所以,這件事情,蘇菲毫不知情。

  當年的事情,王建業(yè)至今也不清楚。之后與孫勝利之間能談得上是往來的,只有一封信。但只有來,沒有往。那是九幾年,孫勝利從XJ寄過來的一封信,王建業(yè)沒有回信。

  那封信簡短的不像話,一點報平安或者寒暄的語句也沒有,通篇只有一句話:

  “哥,能不能借我500塊錢?!?p>  不是問號,是句號。沒有前因后果,沒有上下文。寄件人的地址寫得也不清楚,XJXXXXX郵箱,孫勝利——乍一看根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應該要回信問清楚前因后果的,可是王建業(yè)沒有這么做。那個時候的他,站在不應該與勞改服刑人員有任何瓜葛的位置上。所以他把信丟進了月餅盒里——盒子是八幾年的時候收拾的。有孫勝利的照片,有他名字的文件,現(xiàn)在又加上了他寫來的信,所有關(guān)于他的一切,都在這里了。

  王建業(yè)并不占據(jù)道德高點,即便對當年的事實真相一無所知,他也心懷愧疚。倘若他在1978年的考試中及時丟出了橡皮,后面的這些事情也許都不會發(fā)生。曾幾何時,他對著裝滿回憶的月餅盒痛苦不堪,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然完全忘了這盒東西的存在。

  “嘟——嘟——”書桌上的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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