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陳木第一次來艷艷的姐姐家了，但是見它這樣干凈整潔還是第一次。
以前來的時候，總有一種進(jìn)了盤絲洞的感覺。并不是因為破敗，實際上，絲毫沒有破敗的感覺。只是因為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雖然其中不乏新潮的、高級的物件，但似乎并沒有得到好好的收納和保養(yǎng)。窗戶是有的，而且很大，如果全部拉開的話，房間里應(yīng)該還是很亮堂的。但是窗臺上，陽臺上堆滿了各種東西，婚紗照、書、廢舊的柜子、山地車之類的，也許是出于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各個窗戶的窗簾都常年拉著。
但是今天，眼前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樣。第一個變化是亮度，朝向陽臺的窗簾拉開了。和煦的陽光一股腦兒傾倒了進(jìn)來，迎著陽光看過去，陽臺上不再堆滿了雜物，而是擺著一個木紋的花架，上面放著幾盆綠油油的植物，葉片在陽光的照耀下伸展著，閃閃發(fā)光。屋子里不用說，也是另外一幅樣子，原本堆在地板上的紙箱啊、鞋啊、款式各異的椅子凳子啦，一概不見了。家具也差不多重新擺放了，米黃色布藝沙發(fā)的對面放著蓋上了米黃色桌布的茶幾。雖然兩種米黃色的深淺略有差距，但是至少乍看之下非常和諧。陳木記得茶幾原本就是擺在那里的，最上面是透明的玻璃，下面還有一層黑色的板子，可以放些雜物。那下面總是堆著許多形狀不規(guī)則的東西，以至于總給人一種極其凌亂的感覺。這樣蓋上桌布一下子好了太多，雖然桌布下面可能仍然是凌亂的。
艷艷坐在陳木的旁邊，似乎也在欣賞著屋子里的一切，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樣子。
“怎么樣？煥然一新吧？”艷艷的姐姐抱著小嬰兒在他們旁邊坐下了，直角沙發(fā)的另外一條邊上。小嬰兒才出生兩個月，白白凈凈的、胖嘟嘟的，正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嗯，看上去跟搬了新家似的！”艷艷夸張地豎起了大拇指。
應(yīng)該扔了不少東西吧，陳木在心里想。是那位有魔法的老太太的功勞？那么，那位老太太現(xiàn)在在哪兒呢？
就在陳木這樣想著的時候，一位穿著翠綠色旗袍的老奶奶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說是老奶奶，也許不太合適，她的相貌看上去仍十分年輕，仿佛只有四五十歲。但因為預(yù)先知道了她就是姐姐的婆婆，所以說她是老奶奶，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來，喝點(diǎn)水。”她這樣說著，從托盤里拿下來兩個透亮的玻璃杯。杯子里大約是白開水，泡著一支有四個葉片的不知名的植物，杯口還冒著熱氣。
“謝謝?！标惸菊f著用手摸了摸杯子，以示尊重。雖然冒著熱氣，但杯子意外的沒有很燙，仿佛正是馬上就可以喝的溫度。陳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把那杯子拿在手里了，杯子遞到嘴邊，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味道似曾相識，在哪里聞過呢？
“哇！這是檸檬香蜂草嗎？”原本坐到姐姐旁邊去逗弄小外甥女的艷艷也被吸引了，雙眼放光地盯著玻璃杯里的葉子問道。
“嗯，是檸檬薄荷?！崩先艘呀?jīng)放下托盤再次從廚房走出來了，一邊走一邊回答。
“是現(xiàn)采的咯？”艷艷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想看？”老人瞇著眼睛笑，眼角出現(xiàn)的魚尾紋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和藹可親了。
“嗯！”艷艷用力地點(diǎn)了個頭。
“來?！崩先藳_艷艷招了招手。原以為她們會到陽臺上去，結(jié)果確實朝廚房走過去。廚房在臺階的上面，從陳木所坐的位置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他在不知不覺間伸長了脖子。
“想看？那就去看看嘛?！毖曇敉^去，姐姐正輕輕拍著小嬰兒，眼睛看著陳木。
“嘿嘿……”陳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來走過去。
不用說廚房也是煥然一新，但這不是眼下能夠吸引陳木的東西。老人和艷艷站在備餐臺前，備餐臺上方是窗戶，窗戶的外面是不銹鋼的柵欄，上面擺著幾個花盆。里面正在生長的，除去陳木剛剛喝到的檸檬薄荷以外，還有小香蔥，和幾種他不認(rèn)識的植物。全都是綠油油的、正在泛著光。
“迷迭香……羅勒……紫蘇……”從她們的對話里，陳木知道了另外三盆他不認(rèn)識的植物的名字。“燉肉……燉魚……意大利面……”她們現(xiàn)在好像討論到做法上面了。原來是這樣啊，養(yǎng)在廚房的植物，就是食材。
“扦插……春天……”看樣子，艷艷也被眼前的食材花園迷住了，似乎正在請教這些植物的種法。想必一會兒吃完飯要帶著一些新鮮的枝條回家了，陳木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牽著手捧花枝的艷艷的場景，嘴角不禁浮現(xiàn)出笑意。
參觀完廚房的食材花園之后，又去參觀了陽臺上的花架。按照老人的說法，上面都是些草花。吊蘭、常春藤、綠蘿，這些對陽光的要求不高，平時可以放在屋子里面，有凈化空氣的作用，今天是為了讓它們曬曬太陽才特意拿到陽臺上的?？的塑?、玫瑰海棠、鉆石玫瑰，這些都是開花的，對光照和通風(fēng)的要求比較高，所以平常就擺在這陽臺上。那些是長壽花，老人指著花架下層的四個塑料花盆說，花前不久剛剛剪掉了，這會兒正長出來許多的新枝，四盆是四個不同的顏色，橘紅色、大紅色、枚紅色、粉紅色。要是喜歡也可以掐幾枝回去，只要插在土里很快就能長出根來，之后只要掐上兩三次尖，到年底的時候就會開成幾個大花球了。
艷艷一邊嗯嗯嗯，一邊直點(diǎn)頭。和艷艷的來者不拒不一樣，這里的花草是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的，每一種都有它存在于這里的原因，而且都與環(huán)境友好地共處著。愛花種花的人也許有很多，但是能做到這樣的人恐怕就沒那么多了。陳木的心里也涌起對有魔法的老人的崇拜之情。
參觀完之后坐到沙發(fā)上，電視機(jī)打開著，但是聲音開得很小，幾乎沒有誰在看它。姐姐懷里抱著的小嬰兒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老人拍了拍姐姐的手，朝臥室門指了指。姐姐點(diǎn)點(diǎn)頭，抱著孩子站起來，輕手輕腳地把孩子送到臥室里去放下了。
“你們最近怎么樣？”姐姐回到客廳的時候，輕聲細(xì)語地問他們，大約是怕吵醒了小嬰兒吧。
“還是老樣子。”艷艷飛快地回答，陳木跟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們兩個，辦婚禮嗎？”姐姐的第二個問題是陳木不愿意聽到的，他感到自己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姐姐有沒有發(fā)現(xiàn)。
“不辦?！逼G艷斬釘截鐵地說，“太麻煩了。”
“不辦就不辦吧，不過估計我媽要不高興的?！苯憬阋幻嬲f著，一面打開冰箱旁邊的食品柜子的門，從里面拿出袋裝的瓜子花生放在陳木和艷艷面前的茶幾上。
“那也沒辦法，是我結(jié)婚，又不是她?！逼G艷一邊抓瓜子一邊口無遮攔，被姐姐狠狠地瞪了一眼。
“對了，姐夫和小凱呢？”陳木趕緊岔開話題。
“出去玩兒了。”姐姐把目光從艷艷身上移到陳木臉上，“他們中午不回來吃飯，所以就我們幾個吃飯?！?p> “姐，在家呆了三個月了，無聊不？”艷艷像是在故意挑起事端。
“怎么會無聊呢？有好多事情要做，根本忙不過來。要不你生個孩子試試??？”姐姐也用挑釁的語氣說起話來。但她仿佛又突然覺察到了這樣的不合適，慌忙說：“小凱現(xiàn)在每天都在手機(jī)上跟著外教學(xué)英語來著?？上裉觳辉诩遥蝗豢梢愿銈兙毦氂⒄Z對話。”
“哦。”艷艷擺出不想聊天的表情。她雖然是一個幼兒園老師，但是說起孩子的事情來卻并沒有很熱血沸騰的樣子。
隨后三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盯著輕聲細(xì)語的電視，時不時聊點(diǎn)不輕不重的天。最先掏出手機(jī)的是姐姐，她大約也覺得與妹妹和準(zhǔn)妹夫沒什么好說的，感到十分不自在，所以干脆掏出手機(jī)做出一份遠(yuǎn)程工作的樣子。艷艷也緊接著掏出了手機(jī)，手指不停地向上翻著屏幕。陳木本來還想做出看電視的樣子，但最后實在覺得無聊，也掏出了手機(jī)來。
在他們?nèi)齻€百無聊賴地坐著期間，老人就在廚房里準(zhǔn)備飯菜。姐姐絲毫沒有起身去幫忙的打算，艷艷看了看陳木，搖了搖頭，也沒有說什么。
“吃飯啦。”不久廚房傳來老人的聲音，大家把自己從沙發(fā)里拔出來，到餐桌前坐好。
根本沒有任何要做的事情，碗筷勺子都已經(jīng)擺好了，就在各自的座位上。老人自己坐在靠近廚房門的座位上，靠近臥室門的座位是給姐姐的，方便寶寶一旦發(fā)出哭聲，她可以立刻放下碗筷跑過去。另外兩個挨在一起的座位是給陳木和艷艷準(zhǔn)備的，打開了蓋子的電飯鍋就在他們的旁邊，方便他們想吃多少米飯自己盛。
方方面面，安排得非常到位。
菜肴看上去也十分了得，令人垂涎。一盤色澤鮮艷的彩蔬蝦仁，一盤黃橙橙的咖喱藕，一盤子魚香茄盒，一盤子素炒的青菜，湯是豌豆肉絲湯。五個盤子以湯為中心擺成了花朵的形狀，湯碗和盤子都是配套的，看上去十分上得了臺面。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說是著名餐廳的拿手菜也絲毫不過分。
“快嘗嘗看吧，我媽做菜的手藝可是了得的！”姐姐一面坐下來，一面說。
陳木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個茄盒咬了一口，他立刻就被收服了。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來著。陳木咬著茄盒，心里卻泛起了對某個素未謀面的老人的深深的嫉妒。
他瞥了一眼艷艷，立刻就知道她的情況也差不多。
純粹地享受食物帶來的美好的感覺，這對于陳木來說幾乎是第一次。從小他就被灌輸了“不要好（四聲）吃”、“不要貪吃”、“不許挑食”之類的想法，他媽媽的廚藝很一般，陳木的味蕾肯定沒有得到充分的開發(fā)。但在這一頓飯的時間，他感受到了以往二十多年里從未體會到的輕松愉悅。
飯后艷艷提出幫老人洗碗，老人笑著接受了。她們兩個在廚房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聽得不很清楚，大抵還是在說植物的事情吧。小寶寶醒了，姐姐去臥室里看她了。大約是在給她喂奶，所以半天也沒有出來。陳木想到這里，居然覺得有點(diǎn)臉熱。
之后他們在一起聊了一會兒天，聊天的氛圍完全不像吃飯之前那樣死氣沉沉的。與老人的交談很愉快，她不像其他年齡大的人那樣只會不停地問東問西，也不像有些老年人那樣說起往事就滔滔不絕。他們討論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哪里有什么有趣的景物，討論最近幾年上映的電影，老人也都能說得上話，有事還能發(fā)表出相當(dāng)有深度的見解。
美食確實有使人敞開心扉的作用，陳木現(xiàn)在理解為什么中國那么多重要的談判都是在飯桌上進(jìn)行的了。他們待到了下午3點(diǎn)多鐘，艷艷試穿了姐姐給她買的連衣裙，黃色的長裙，襯得她的皮膚異常白皙。從姐姐展示給她的三個包包里面，艷艷挑了一個粉紅色的香奈兒小挎包。只拿了一個，而不是所有的都拿了。老人還像變魔術(shù)一樣拿出了她自己做的酸奶芒果慕斯蛋糕，酸酸甜甜的，連不愛吃甜點(diǎn)的陳木也不得不說好吃。
接近四點(diǎn)鐘的時候，他們終于決定要出門回家去了。帶著姐姐送給艷艷的香奈兒，老人送給艷艷的各種花草的枝條，還有一瓶老人自己制作的草莓果醬。
這是第一次，他們從姐姐家里出來時，居然不是如釋重負(fù)，而是帶著戀戀不舍的情緒。他們在往公交站走的路上，就已經(jīng)在盤算著下一次該什么時候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