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稅收權(quán)之爭
下午,司馬休之在書房里看書。書房的北窗外有一棵梅樹,樹影婆娑,往常休之就坐在這里看書觀景,今天覺得光線略暗,命仆人早早就點了蠟燭。屋里燈火通明,他卻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不時地想起戚云秀,當(dāng)時在城外一見,驚鴻一瞥,可惜后來他公務(wù)繁忙,忘掉了這個姑娘。沒想到再想起她來,竟然是因為一樁風(fēng)化案子。
方明進(jìn)來行禮。
休之一見他便問,“一個多月前,咱們在城外河邊遇到戚姑娘,你當(dāng)時就去打聽戚家的事,后來怎么沒有回信?”
“回世子,屬下當(dāng)時打聽了,戚姑娘已與何家定了親,后來見您事多繁忙,屬下一時忘了回話。不過屬下已去祭奠了戚先生?!?p> 休之皺皺眉,看了看眼前的書,沒有說話。
方明又道:“世子,已按您吩咐,派了人喬裝打扮,假裝路過借水,去戚家姑娘那里查問過了,也跟戚家鄰居們打聽過。事情確實如戚大富、劉裕所告,戚家已經(jīng)退婚,何家的確是強(qiáng)搶民女,欺人太甚?!?p> 休之點點頭:“劉毅剛才回話,也是這樣說的。其實,我一看那狀紙就猜到了,你想戚家勢單力薄,怎么敢無故悔婚,得罪何家?那戚姑娘知書達(dá)理,也不像不守婦道的人。果然是何家仗勢欺人,這樣的人家,退了婚倒也罷了。不過她哥哥怎么把妹子許給了劉裕這樣一個武夫,真是可惜了這個姑娘。”
方明道:“聽說這個劉裕早就對戚姑娘有意,戚家這兩次有難,都是他出手相救。戚大富感激他,便將妹子許配給他。據(jù)派去的人察言觀色,那戚姑娘似乎也是樂意的?!?p> “長兄如父,既然兄長做主了,不由得她不同意。你說戚家兩次有難?除了這次,上一次有難,是因為什么?”
“上次是因為戚大富欠了刁家的賭債,被逼還錢,劉裕傾家蕩產(chǎn)幫他們籌錢,還親自去找了刁逵,以賭還債。哦,劉裕與刁逵都是王謐先生的學(xué)生,向來不睦,刁逵借機(jī)報復(fù),還打了劉裕好一頓鞭子。”
休之聽著聽著,說:“她有難,為什么不來找我呢?……這個劉裕,王先生說他古道熱腸,我看是見色忘危,奮不顧身?!?p> 方明道:“使君說的是。眼下這樁案子,您打算如何裁決呢?”
休之笑道:“不急,先拖著。我看看何家是要錢還是要命?!?p> 這時,一個下人送了一封信來,行禮呈上:“使君,王將軍差人送信來,請使君過目。”
休之接過信來看。方明問親兵:“王將軍差人何在?可請進(jìn)來奉茶了嗎?”
下人說:“回副總管,那人說軍務(wù)繁忙,放下書信就走了,連馬都沒下,看樣子是趕在關(guān)城門前要出城吧?!?p> 方明示意他退下。再看休之,見他正在看信,越看臉上越是笑容滿面,一拍桌子:“好!”方明以為有什么喜事,問道:“世子,王將軍所言何事?”
休之把信平鋪在桌上,笑著說:“王將軍要北伐,邀我明日去他軍營會面。”
方明連連拍手,“好事好事!若王將軍一戰(zhàn)成功,朝廷豈不是可以收復(fù)中原!”
休之放下書信站起來,從墻上取下掛著的佩劍,隨意地舞了幾下,姿態(tài)瀟灑自如,頗有幾分儒將風(fēng)范,好像立刻就要出兵,馬上就收復(fù)了中原。
方明想到一件事,說道:“使君,王將軍要北伐,突然來信邀你去見面,恐怕是想征用晉陵的錢糧。雖然他在京口鎮(zhèn)守,但只是都督軍事,從不過問地方政務(wù)?!?p> “他自然是為了錢糧。不過王將軍北伐,順天應(yīng)民,我會助他一臂之力!難道,咱們還要做守財奴不成?哈哈哈?!?p> “是是是,如是皇上有旨意或者朝廷下令,世子于私于公,都不該推辭?!?p> 司馬休之聽他特意說明這一層關(guān)系,停下了招式,說道:“北伐是利國利民的事,會稽王和中書令王國寶就算再昏聵也不至于阻擋。方明,你拿我的令牌,叫上劉毅,帶五十名親兵,馬上去找張戶曹,讓他交出戶籍冊,然后立刻查點府庫錢糧。如若再敢推諉,就地格殺?!?p> “是!世子,這么快就要對何家收網(wǎng)了?會不會有點早?”方明有些擔(dān)憂。
“嗯,北伐是大事,我不想再耽擱了。去吧?!?p> 方明告退,帶人去找張戶曹。張戶曹看到他和劉毅那明晃晃的佩刀,再無二話,干脆利落地交出了戶籍冊子,又親自帶劉毅去城中各個官府倉庫查點核對錢糧。忙活了一夜,天還不亮,就已成文上報。
休之一夜沒睡,想著戰(zhàn)時可能發(fā)生的各種情況以及如何應(yīng)對,按各曹職守,條分縷析安排妥當(dāng),親自動筆寫成了政令,如果開戰(zhàn),不至于手足無措。剛放下筆,就接到方明呈上來的書報。他仔細(xì)看了大致不差,便命他們將現(xiàn)有錢糧立即封存待命。
“世子,張戶曹忙活了一夜,現(xiàn)在府里待命。如何處置他?”
“哼,你把他關(guān)起來,繼續(xù)問他秘密倉庫的事,看跟咱們查出來的是不是一致,還有沒有咱們不知道的倉庫,問他在哪里?!?p> 方明領(lǐng)命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司馬休之匆匆用過早飯,便穿戴好官服,親自去王將軍府拜見,共謀大事。
當(dāng)何法曹與各曹掾到太守府來應(yīng)卯,聽說司馬休之已經(jīng)出府了。眾人便議論起昨夜的事,何法曹聽了個大概,趕緊地去何家報信。
何無傷正由昨夜沖喜新納的侍妾伺候吃早飯,見他來了,忙起身行了禮,命下人多加碗筷,多盛粥飯來。
何法曹吃不下去,往桌上一坐,用手拍著桌子,焦急地說:“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何無傷笑道:“三叔,不要慌,天塌下來,也得把飯吃了再說?!彼f著,親自盛了一碗粥給何法曹。
何法曹還是不吃,跟他說:“無傷,虧你還坐得??!昨天劉毅來你府里搜查,還抓了人走。夜里,張戶曹就把戶籍冊子交了,不但交了,還帶著劉毅幾個人,把城里所有府庫都盤查了一遍,所有的錢糧都被封存了!”
“哦?他為什么把冊子交了?還幫太守盤查府庫?”
“還不是看你失勢!倒戈相向了唄!”
何法曹剛要說話,又不說了,讓伺候的下人們都出去,把房門關(guān)好,才對何無傷低聲說:“聽說王將軍要北伐,征用附近各州郡錢糧充作軍資。戚家又告你們。太守便拿這兩個事借題發(fā)揮!聽說他昨夜下了嚴(yán)令,若張戶曹不交,讓方明、劉毅把他就地格殺。你說,太守若發(fā)現(xiàn)府庫錢糧不足數(shù),會不會也要殺咱們?”
何無傷笑道:“三叔,您慌什么?太守昨夜查了府庫,發(fā)現(xiàn)不足了嗎?”
“嗨,城里就這一個明倉,里面的錢糧是夠的,可是城外的就不夠了呀,再說,咱不是還有暗倉嗎?”
何無傷笑了笑:“您放心。沒事。”
“怎么沒事?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這要是萬一發(fā)現(xiàn)咱們貪墨官府錢糧,那可是誅九族的罪呀!”
何無傷收起了笑容,看著何法曹,忽然奇怪他這么多年在太守府里是怎么混的,但是礙于叔侄情分,只好嚴(yán)肅起來,對他說:“三叔放心。我料定王將軍不會北伐,就算北伐,他要錢糧,只能是朝廷下?lián)?。他想從州郡調(diào)糧,除非朝廷下旨?!?p> “那萬一朝廷要下旨呢!”
何無傷冷笑道:“朝廷怎么可能下旨。三叔你也不想想,當(dāng)權(quán)的是誰?”
“那,那就算沒有北伐的事,太守也是盯上你了,萬一他把暗倉查了出來……”
“我們何家在晉陵多少年了,太守才來多久,他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罷了。你放心吧。如果他僥幸查出了幾個地方,我就告訴他,都是給會稽王父子預(yù)備的,哼,只怕他譙王府上,也少不了咱們?!?p> 何法曹面露難色,“這……能行嗎?他不敢查上頭,還不敢拿咱們開刀嗎?我家小,你的家小,咱們老何家,可不少人頭呀……”
何無傷不知道他三叔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膽小怕事,“你就放心吧?,F(xiàn)在不說這些了。三月十二,孫天師出關(guān),是個大日子,天師道一干道眾都要去太平坊迎接。我得把無疾接出來,到時候好同去太平坊。三叔,我過會兒就去趟太守府,先把官司了了,順道把您送回去?!?p> 何法曹一拍大腿:“對啊!我怎么把孫天師給忘了!他可是通天的人物,有他在,太守還能不給我們面子!”
何法曹這下放心了,覺得有些餓了,拿起碗筷來痛快吃了兩大碗粥,一張大餅。何無傷命人備車,等他吃完,兩人乘車一起回太守府。
路上,何法曹問:“無傷,這官司,你要怎么了結(jié)呢?”
何無傷說:“私了。我去見見戚大富,讓他撤訴?!?p> 何法曹說:“戚大富還好辦,一個賭鬼,給他點錢就是了。那個劉裕,可不太好說話,是個好勇斗狠的家伙。”
何無傷掀開窗簾,看看車外,說:“不管他好不好說話,今天必須把這官司了了?!?p> 何法曹看他這為難的神色,又見他只有一個馬夫趕車,其他一個仆人都沒帶,估計一會兒跟原告?zhèn)円娏嗣?,他得有一兩句軟話。何法曹知道這個侄子從小心高氣傲,若讓人見到他服軟的樣子,他面子上該掛不住了。過了會兒,車到了太守府外,何法曹告訴他兩個原告暫時安置在賊曹小院里,就推說還有些雜事,先走了。
何無傷命下人把馬車停好,讓馬啃青,然后自己下車,去了那個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