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決戰(zhàn)建康
小船上,劉??吹搅藢O恩和盧循兩個罪魁禍首,冷笑一聲,手里彎弓,搭上一支箭,箭頭裹著布帶,浸滿火油,燒得正旺。劉裕把箭搭在弓弦上,慢慢拉開,直到弓如滿月,嗖的一聲,那支箭直向旗艦桅桿上的船帆射去,呼的一聲,船帆便燒著了。然后官軍發(fā)了許多支火箭射向賊船,桅桿、船舷、船帆都成了目標,不一會兒,遠近各處賊船便都是濃煙滾滾。
劉裕又是一箭瞄準孫恩,孫恩慌忙一躲,被射中了左肩,登時身上又是血又是火,烈火灼傷傷口,孫恩痛叫一聲。這幾個月的仗打下來,劉裕就像他的克星一樣,不但把盧循嚇破了膽,就連自己也沒有一次討得便宜。蒜山一戰(zhàn)后,孫恩本想繞開劉裕,直撲建康,沒想到走漏了風聲,被劉裕追了一路,在這里又被他追上。難道他就止步于建康城外,再無法前進了嗎?
侍從手忙腳亂地把孫恩身上的火撲滅。孫恩已是十分狼狽,鶴氅被扒了下來,傷口焦黑,他把心一橫,生生地把箭拔了出來,把帶血的箭往地上一扔,命全船士卒全部集中到船尾,“射箭!都給我射!有多少就射多少,我就不信,射不死劉裕!”
旗艦上箭如雨下,劉裕命人舉盾牌護住小船,命船夫快劃,將船逼近大船,士兵們各舉鉤鐮槍向旗艦鑿擊。
孫恩命舵手把船頭方向略偏轉(zhuǎn)一下,直朝劉裕小船撞去。小船上官軍用鉤鐮槍頂著旗艦,船手拼命劃船,要躲開旗艦的撞擊。
風浪越發(fā)大了,孫恩旗艦和劉裕的船都不住地顛簸,小船無法逃脫,被旗艦撞了一下,船上官軍有一半被撞得掉進水里,索性便往船底游去,再用鉤鑿鑿船,與在水中的賊兵交上手,就你死我活地搏了起來。
旗艦上的人也站不穩(wěn),拼命抓住一切能抓的東西,生怕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來,又沒料到,許多用帶著繩索的飛鉤從官軍的小船上拋來,一鉤便勾住三四個賊人。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便一聲慘叫,被鉤子拽得身體前傾,不由自主地翻過船舷,撲通一下掉進江水。
飛鉤不停地拋起、撤回,又拋了過來。賊兵大喊:“快蹲下!快蹲下!”一見鉤子來了,便紛紛蹲下,這樣被勾住的人就少得多了。再看飛鉤雖沒勾住人,卻勾到船舷,賊兵便一躍而起,把鉤子上的繩子一刀砍斷,讓官軍再沒有飛鉤能用。還有許多不怕死的賊兵,也如法炮制,用船上的大纜繩系著自己,從大船上跳下來,與官軍廝殺。
許多賊兵都是十七八歲、二十出頭,年輕沖動,無所畏懼,世界觀極其單純,誰讓他們吃飽穿暖,他們就給誰賣命。這種兇惡又單純的眼神,劉裕并不陌生,他流民營中全部將士,也都是這樣的眼神。此時此地的兵和匪,本來都是一樣的人。當他們殺紅了眼,就忘記了為什么而戰(zhàn),除非自己倒下,否則就要一直殺戮下去,敵人不是人,自己也不是人,誰與他們穿一樣的衣服,便不殺,不一樣的便殺,如此而已。
波濤涌起,一浪高過一浪,江水被卷起數(shù)丈,然后又落下,就像憑空下了一場傾盆大雨,劈頭蓋臉地向船上眾人澆去。雙方都在酣斗,無暇也無處躲藏,渾身都被一次次澆透,等大浪過后,仍是廝殺在一處。
遠近不斷有船只沉沒,也不斷有船只燃起濃煙。
孫恩的旗艦也有漏水的地方,船帆上烈火兇猛,浪頭也撲不滅。他什么都不顧了,回到船頭,拔劍指著建康方向,大喊道:“殺進建康!給我沖!”他的命令被手下賊兵一聲接一聲地傳遞出去,船舷四面,有賊兵揮著大旗,向其他賊船傳布此令。許多賊船便向旗艦聚攏,然后一起向建康城開去。
劉裕仍是緊追旗艦。眼看賊船上還不住射下冷箭,自己的士兵也不斷地陣亡,不斷有尸體掉入江中。前方,建康城越來越近,孫恩仍在不斷大喊“殺!給我殺!殺進建康,重重有賞!”再看旗艦外側(cè)有數(shù)條大纜繩,繩子上系著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尸體和大繩一起吊在船外,隨著波浪起伏晃動。
劉裕從腰間拔下令旗,交給王鎮(zhèn)惡,讓他指揮,把寶劍掛在腰帶上,看準了一根繩子,縱身一躍,跨過小船和旗艦之間數(shù)尺寬的江面,在重重砸到旗艦船幫的同時,一把抓住纜繩,卻不料纜繩已被江浪打濕,他抓不住,滑了下來。
劉裕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忙把手腕一轉(zhuǎn),把繩子纏在手腕上,在滑到繩索盡頭的時候,踩住了繩子末端上系著的賊兵尸體,才算穩(wěn)住了,沒有掉進大江里去。
旗艦越發(fā)顛簸,像瘋了一樣,要把劉裕甩下去。好在孫恩全部精力都在前進,沒有注意劉裕。但是,有些賊兵發(fā)現(xiàn)了,大喊起來,弓箭弩機全部瞄準,一齊向他射箭。劉裕一手抓著纜繩,讓身體緊貼船幫來回躲閃,一手拔劍撥打抵擋從頭頂射下來的箭,即使這樣,還是被傷了幾處。
王鎮(zhèn)惡見劉裕情勢危急,忙傳令船上士兵向旗艦上諸人射箭,又揮令旗命附近的小船全部聚攏過來,又有幾個人自告奮勇,也奮力躍起,抓住纜繩,向船舷爬去,分散賊兵注意力。劉裕有了喘息之機,便趁此機會,攥緊纜繩,雙腿用力,一點點往上爬。
王鎮(zhèn)惡見他爬得艱難,便拿起弓箭,在船幫上射了幾箭供他落腳,劉裕便踩著那幾支深入船幫的箭桿,抓著纜繩,往上攀爬,終于飛身一躍,跳上了船艙,他怒目圓睜,怒吼著,手起劍落,殺了幾人,賊兵們嚇得失手扔掉了武器,又慌忙撿起,不住地后撤。船尾被劉裕完全控制,沒有賊兵阻撓,官軍攀爬速度更快了,不一會兒,又有許多士兵爬了上來,圍在劉裕身旁。
這時,休之的人駕著幾十艘船從上風頭向賊船開來,船上都是硝石硫磺。眼看離賊船近了,官軍一起防火,把那些船變成了火船,朝賊船沖去。旗艦最先發(fā)現(xiàn)火船,尚有時間調(diào)整航向,躲避火船,后面的其他船就沒這么幸運,紛紛被火船撞擊,霎時便被點燃,風一吹,又很快變成巨大的火球,桅桿紛紛被燒斷,倒下去的時候,又砸到附近賊船上,把那些船也引燃。江浪仍是洶涌,可浪頭很難把火撲滅。就在水火之間,無數(shù)賊眾鬼哭狼嚎,無處躲藏,絕望了一般,紛紛跳入江中。
孫恩身上標志性的那件鶴氅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渾身只穿一件短袍,也已是鮮血浸染,又被浪打得全部濕透,頭上的金冠也掉到了地上,發(fā)髻散亂,他茫然地看著自己部眾四散逃命,戰(zhàn)船帶火一一坍塌,然后被大江吞沒?;叵肫鹨郧暗臍q月,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天師之位,就像真的成了神仙,一句話出口,便被數(shù)百萬道眾傳頌,上至朝廷親貴,下到黎民百姓,誰不對他頂禮膜拜?他眼見朝政昏暗,橫征暴斂,百姓流離失所,十室九空,朝廷官員從上到下無一清廉,他痛恨這一切,想推翻這個不公的世道,由自己來建立一個清凈祥和的太平盛世,為什么,為什么上天要降下劉裕這個克星,為什么要阻攔他濟世安民的宏愿!
孫恩仰天長嘆。周圍的風大浪急,火勢兇猛,旗艦也在一點點沉沒,他就像沒看見。盧循一個勁兒地跟他說:“大哥,小船已經(jīng)放下去了,咱們快撤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走可就是死路一條??!”
孫恩終于慘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盧循,我死以后,你轉(zhuǎn)戰(zhàn)東南,養(yǎng)精蓄銳,幾年之后要卷土重來,一定要給我拿下建康!”
“大哥,大哥,這都什么時候了。咱們先撤,回頭再說?!?p> “答應我!”孫恩像一頭野獸一樣暴怒,瞪著他,沖他吼道。
“……好,我,我答應你……”盧循被他震撼,也涌起了一股血性。
“記住你的話!不滅朝廷,我死不瞑目!”孫恩說著,拔劍指著建康城方向。
盧循再不是那般懦弱模樣,放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向他鄭重地道別:“大哥保重,我去了?!?p> 這時,劉裕已帶人殺到船頭,他渾身是血,臉上全是兇悍之氣。賊兵紛紛后退,躲到孫恩和盧循身邊。
孫恩回頭,看了劉裕一會兒,忽然笑了,“劉先生追了一路,著實辛苦了?!?p> 劉裕恨恨地盯著他,往旁邊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用袖子把臉上的血跡擦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也冷笑一下:“你今天惡貫滿盈,我特來送你上路。”
盧循趁他們說話的時候,示意賊人們與他悄悄后撤。
孫恩站直了身體,“貧道乃是紫微星下凡,遇上你這天魔星步步緊逼,也算是命中的劫難?!?p> “什么亂七八糟的。”劉裕從腰間拔出寶劍,“受死吧?!?p> 孫恩向后退了幾步,仰天大笑,把劍往脖子上一橫,“有勞劉先生送我一程,我先行一步,你我天上相見吧?!闭f完,便自刎而死。
此前數(shù)年,他是人人敬仰的神仙真人,此后數(shù)年,他振臂一呼,萬民響應,成為朝廷深恨的魔頭。他帶領百萬徒眾,橫行會稽諸郡,殺官吏,敗官軍,屠富室,直殺得血流成河,伏尸千里,連沿岸海水都被染成紅色。而此時,他身體撲倒在甲板上,一動不動,再也不能興風作浪。
劉裕切齒說道:“便宜了你?!弊呱蟻硪粍诚聦O恩人頭,揪著他頭發(fā)別在腰上。再抬頭盯著盧循,見盧循已退到船舷,他見劉裕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驚慌不已,往地上扔了一個什么東西,一股濃煙平地而起,劉裕怕是有毒,便命人都捂住口鼻,繞開煙霧從兩側(cè)去圍盧循。盧循卻跑得好快,已帶人趁亂跳到小船上,然后一刀砍斷系著小船的纜繩,讓小船順流而去。
劉裕見他遠去,氣得一拍船舷。這時,手下有人大叫,“將軍!火船!”劉裕忙順著他手指方向一看,果然見一艘火船迎面撞來。這艘旗艦的舵手已經(jīng)被殺,無人能控制,無法躲避,劉裕只好下令士兵跳船,然后和部下們一起躍出船艙,跳入江水,奮力往四面游去。就聽“砰”的一聲巨響,兩船相撞,火焰連天,船體都已粉碎。
劉裕浮上水面,看那旗艦只剩了一根帶火的桅桿,慢慢沉入江中,風浪過后,孫恩的旗艦再無蹤跡,水面上只留下一面燒剩一半的“替天行道”旗和幾塊船板,隨著波濤上下起伏。
劉裕掬了一把江水洗了把臉,朝王鎮(zhèn)惡那船游過去,卻不想一只快船到了他面前,船上一個官軍伸出手來把他拉上船。
諸葛長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