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休之流亡
休之帶兵急行。不想得到軍報,說歷陽至建康沿途郡縣均不敢抵抗,放任劉牢之和桓玄長驅(qū)直入,已快到石頭城。休之痛罵這諸地官員枉為人臣,立刻改了原計劃,帶兵直撲石頭城。
然而,雙方都沒能先進石頭城,在城外便遭遇了。兩軍剛一照面,便短兵相接,苦戰(zhàn)了一晝夜,雙方均死傷慘重,休之還等不來御林軍支援和朝廷答應(yīng)的糧餉,只能在戰(zhàn)場上苦苦支撐,后方卻傳來消息,說劉、桓已棄了大軍,帶輕兵繞道,抄近路攻入建康,而丞相元顯已先逃了,煌煌國都,開門揖盜。
休之一聽這消息,又驚又怒,一分心便被流矢所傷。
對陣的叛軍仍是攻勢凌厲,傳說在此地實際指揮的人是建武將軍劉裕,休之沒想到劉裕竟然背叛自己,更加急怒,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無力也無心再戰(zhàn),指揮軍隊且戰(zhàn)且退,又強打精神,設(shè)伏兵打退了追擊,這才帶人馬撤出戰(zhàn)場。
休之倉促間,無處可去,先在野外扎營。此一戰(zhàn),他自己受了傷,軍隊折損了一半,只剩三萬,整個軍隊士氣低落。
中軍帳里,隨行的軍醫(yī)給休之治傷上藥,部下眾將雖然也各自帶著不同程度的傷,此時仍是忐忑地在外面等著,聽候發(fā)落。過了半刻鐘,休之命他們都進去。
眾將進來行禮,悄悄抬眼看到休之慘白慍怒的臉色,都惶恐不已,不知他要如何發(fā)落。
休之卻說道,“此戰(zhàn)不利,其罪在我,與眾位無關(guān)?!?p> 眾將都舒了口氣。韓延之自從在慈湖被俘,便投在休之麾下,此時做了錄事參軍。他說,“將軍身先士卒,勇武過人,這次敗仗,非戰(zhàn)之罪!都怪那丞相,糧餉也不給,御林軍他也自己抓著不放,竟然還先逃了!害得咱們腹背受敵!”
眾將紛紛說,“就是,丞相坑咱們,不是一回了!上一次桓玄作亂,將軍親自去桓軍水陣查探敵情,也是丞相,竟逼將軍解職,他反倒與桓玄媾和去了?!?p> “沒錯!還有劉裕,他可是將軍一手提拔的,竟然反過來與我們對陣,真是忘恩負義!”
休之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沉著臉說,“舊事不必再提了,現(xiàn)在要想的是,接下來該怎么辦?”
諸葛長民也是參軍之職,此時也在帳中,便站出來說道:“將軍,屬下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p> “說!”
“是。依屬下看,當務(wù)之急,一是派人打聽建康情形,劉、桓二人已進了城,朝廷是否已被他們掌控?若大局已定,我們不如先攻占歷陽。歷陽位置關(guān)鍵,可切斷桓玄與荊州的聯(lián)系。再者歷陽城里有一半是北方來的譙郡故民,這要說起來,這歷陽也算是將軍父子的封地,將軍去那里鎮(zhèn)守,名正言順。其次,派人與劉裕暗中聯(lián)絡(luò),讓他與我們里應(yīng)外合,伺機刺殺劉、桓,反正他家眷在我們手上,不怕他不聽?!?p> 韓延之說道,“可是,劉裕今天在戰(zhàn)場上對我們痛下殺手,可見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他還會顧家眷的死活?”
諸葛長民說,“劉裕此人心狠手辣,獨獨對他的妻子用情至深,不會不顧他妻兒的死活。他今天敢對我們下手,那是看準了將軍仁義,不會為難他家人,若將軍稍示嚴厲,他必然聽命于您?!?p> 休之看了他一眼,“你與劉裕不是自幼的伙伴嗎?怎么想出如此計策?”
“屬下與劉裕是有過私交,可他現(xiàn)在跟著劉牢之謀反,屬下當與他割袍斷義。再說,屬下只知向?qū)④姳M忠,豈敢以私害公?!敝T葛長民向休之拱手。
休之點點頭,問他:“依你之見,應(yīng)該派誰去聯(lián)絡(luò)劉裕?”他說著,看著諸葛長民,那意思再明白不過。
諸葛長民卻不想去觸劉裕霉頭,笑著說:“將軍身邊的戚大富是劉裕的內(nèi)兄,派他去便是。一來,他們是親戚,他的話,劉裕會深信不疑,二來,此人在將軍身邊,畢竟是個隱患,不如趁此機會把他打發(fā)到外面行走,少讓他接觸軍情機密。”
休之一笑,“好,就依你所請。去準備吧?!?p> 諸葛長民便領(lǐng)命告退。
戚大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震驚得無以復加。他當著譙王府的差事,雖是伺候休之的,卻不是軍人。今天雖然也上了戰(zhàn)場,可是一直在后面躲著,嚇了個半死,哪敢沖鋒。這時,他的心還在撲通通地跳個不停,一聽諸葛長民讓他去建康找劉裕,嚇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建康?那不是在打仗呢嗎?我哪能去呀!”
“什么?你不去?你知不知道,今天劉裕在戰(zhàn)場上跟將軍兵戎相見,一點情分都不念,你是他大舅子,你若不替將軍去走這一遭,只怕將軍要拿你問罪!還有,你妹妹和小外甥,也沒有好果子吃?!敝T葛長民一副為他考慮的模樣。
戚大富仍是猶豫。
諸葛長民說道:“你也不必害怕,我會派兩個人陪你一起去,只要把口信送到,讓劉裕同意刺殺桓玄、劉牢之就行?!?p> “可是……”
“別‘可是’了?,F(xiàn)在鷹揚軍和虎賁軍吃了敗仗,大家都憋著氣呢。我這也是為了救你,要不然,大家伙兒早就殺了你祭旗了。”
“可是,若我找不到劉裕呢?”
“那你就得費心找找了,若找不到,你是可以趁機開溜,你妹妹和小外甥就慘了?!?p> “對啊!那我走了,我妹妹和外甥怎么辦,世子會不會欺負他們?”
“所以說我勸你,趕緊去找劉裕來救他們!”
戚大富哭喪著臉,只好答應(yīng)下來。當天夜里一宿沒睡,把能想到的所有神佛菩薩都拜了一遍。第二天天不亮,他就帶著兩個人,踏上去建康找劉裕的路,一路走一路罵,劉裕祖宗八代都沒能幸免。
戚大富踏上漫漫尋親路,一去無消息。休之則帶兵到了歷陽郡。譙王府的人已是先被他送到歷陽,可是剛進城就被歷陽太守捉拿。太守是桓玄的人,捉了休之的家眷本想送去建康獻給桓玄,卻聽說休之率軍已到城下,便后悔不已,與謀士們商量了一番,終是開城投降。
休之也不客氣,率軍進了城,從太守府大牢里接出家眷。譙王夫婦、謝夫人圍著休之說個不停,說他們?nèi)绾伪蛔?,又問他傷勢如何,?zhàn)局如何。譙王夫人和謝夫人看休之傷勢嚴重,十分憔悴,都忍不住落淚,指著云秀痛罵他夫妻忘恩負義。原來,他們在獄中就聽說了劉裕與司馬休之兵戎相見,休之戰(zhàn)敗的消息,對云秀母子極為不滿。
福兒嚇得大哭,云秀也十分疑惑惶恐,抱著孩子茫然無措。她不相信劉裕會和休之打起來,但是,休之這副模樣,確實是傷病未愈,這中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之安撫了家人,看云秀母子十分窘迫,無地自容的樣子,便不忍心。本來,打仗是男人間的事,怎么能遷怒于女人和孩子?
休之便制止了家里人對云秀的責難,從她手里抱過福兒哄著。福兒委屈地摟著休之的脖子哭著。
云秀忐忑地問:“聽說……”
休之哄著福兒,對云秀笑道:“賢妹,府門以外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你和孩子就在這里安心住著,不必多慮。你畢竟是我的義妹,譙王府就是你的娘家?!彼f著,對父母和妻子看了一眼。
云秀非常感激他,想起劉裕,又覺得疑惑,他明知道自己母子在譙王府,為什么要對休之下此殺手?
休之對云秀的孩子,比對他自己的子侄還要好,譙王看著便覺得有些不妥,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說道,“不錯,你是我們義女,咱們是一家人?!彼f著,對夫人一點頭,意思是讓她也說句話。夫人只得也說,“王爺和休之都這么說了,你就在這里住著吧,仍像以前一樣,不要心存芥蒂的好?!?p> 只有謝夫人見休之對云秀仍是如此關(guān)懷,更是憤憤不平,把臉別過去,不跟云秀說話。
休之安頓了家里人,率軍在歷陽駐扎下來,將歷陽府庫錢糧充作軍資,休戰(zhàn)養(yǎng)兵,同時等著京中的消息,伺機反撲。
很快,消息源源不斷地從建康傳來。不過半個月時間,朝廷已是天翻地覆,丞相元顯見桓、劉已攻入城門,便倉皇出逃,沒走多遠就被桓玄抓了回來;皇上下旨,封桓玄為丞相,都督政務(wù)及天下軍事;桓玄把元顯的許多黨羽,謝重、張法順等人,抄家的抄家,殺頭的殺頭,流放的流放,提拔了一些過去被打壓的勛戚舊臣,一時間朝野欣然,期盼著桓玄能一改多年的積弊,讓朝廷政通人和。
休之聽說這些消息,心情更加低落。當時天氣已入秋,歷陽城內(nèi)秋風漸起,他登上城樓,遠望建康,目力所及,都是落葉凋零,山川荒蕪,一片蕭條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