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北伐南燕
劉裕還沒收拾譙蜀，南燕又來尋釁滋事。原來，南燕皇帝慕容超見后秦聯(lián)絡(luò)蜀地，討了個便宜，便也起了南下的念頭。義熙五年二月，縱兵入寇淮北，俘虜陽平太守劉千載、濟南太守趙元，將上千戶百姓劫入南燕。劉裕接到戰(zhàn)報，就要北伐，還去信給劉穆之，讓他準備軍資。
劉穆之回信勸他三思，“偽燕王慕容超傾國之力而來，你現(xiàn)在只有新組建的北府軍不足四萬人。此前討伐蜀地戰(zhàn)敗，朝野對你已有微詞，若討伐偽燕再失敗，你還如何立足？不如將百姓內(nèi)遷，將淮北堅壁清野，燕人見無便宜可討，便就散了。”
劉?？戳诵牛职堰@信給孟昶、王弘等人看了，問他們是什么意見。
孟昶說：“劉先生是擔心你。不過軍國大事，我和他都不懂，還得你拿主意?！?p> 王弘說：“愚見與劉先生正相反。蜀地之敗，是因為偽秦與譙縱狼狽為奸，我軍又遭遇瘟疫才退兵，這還情有可原。而現(xiàn)在偽燕王縱兵入寇，侍中若再置之不理，如何面對朝野物議。依卑職之見，侍中大人應(yīng)親自領(lǐng)兵，就算千難萬險也要即刻出戰(zhàn)，不可猶豫?！?p> 孟昶道：“可是，南燕離建康絕遠，中間又隔著一個大峴，聽說那大峴山高七十丈，周圍二十里，上有穆陵關(guān)，峻狹僅容一車通過，號稱‘齊南天險’。若鮮卑人設(shè)一支軍隊在此截擊，再堅壁清野，我軍進退不得，豈不是任人宰割嗎？”
朱齡石是劉裕的侍衛(wèi)，正在身邊伺候，忽然情緒激動地說道：“侍中大人若要出征偽燕，屬下愿親執(zhí)馬鞭，雖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劉?？戳怂谎?，饒有興趣地問他：“小石頭，你與此事有什么瓜葛？”
朱齡石跪下，摘了頭盔：“侍中大人恕罪，屬下本名不叫朱齡石，而是慕容石，我父親與偽燕先王慕容德是同宗兄弟，他怕我父親與他爭權(quán)，便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父母帶我逃亡，過那峽口時，父親被追兵殺害。母親先將我藏在一個山洞里，才跑出去引開追兵，也被殺害。后來我輾轉(zhuǎn)逃到大晉，被人略賣做奴隸，是姐姐和侍中大人救了我?？墒墙憬悴恢?，我的漢名也不叫朱齡石，而是朱嶺石。這是母親臨死前給我起的漢名，是讓我永遠記住父母在那里遇害。這么多年，我每日每夜都想報仇，現(xiàn)在侍中大人若要出征，屬下一定要隨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想起云秀，心情又煩悶起來。
孟昶這才知道，這個孩子竟然背負血海深仇，相處這么多年，竟一點跡象都沒有顯露出來。他雖然同情朱齡石，但仍要先考慮劉裕的安全，“小石頭，侍中大人身系社稷安危，也不能為了替你報仇，就深入虎穴啊?！?p> 劉裕笑道：“誰說的？私仇要報，國仇也要報。此事不必再議了，傳令，即刻起兵?！?p> 孟昶等人都只能稱“是”，可是孟昶仍是憂心忡忡，后來劉穆之聽到消息，更是氣得捶胸頓足。
當天夜里，連月兒也問劉裕是不是要出兵？劉裕笑道，“怎么，你也不想讓我去？”
月兒擔憂地說：“主公，我聽說此行十分危險?！?p> 劉裕說，“我若出師不利，司馬休之就會揮兵入朝，但是我必須得去，而且，只能贏，不能輸?！?p> 月兒擔憂，“可是，誰能保證一定能贏？主公可以派被人去嗎？”
劉裕走出房門，倚著欄桿，往北方望去?！澳阒溃狈?，朝廷已喊了多少年，沒有一次成行?，F(xiàn)在我們不去北伐，鮮卑人卻打上門來。如今我是侍中、中軍將軍，權(quán)傾朝野，國家有難，自然是責無旁貸。這次去打仗，我只擔心一件事，只要我過了那大峴，便再無危險。若是過不去……”
月兒忙捂住他的嘴，“不會的，若過不去，你就帶兵回來。只要你平安就好。”
劉裕笑了，把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手里，“平安是一定平安，只是無功而返，我就難與司馬休之抗衡了?！?p> “那主公就辭官，月兒跟你回京口。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侍中也好，百姓也好，只要你好好地，我就高興?！?p> 劉裕看著她微笑，她不知道，對劉裕來說，無功而返等于戰(zhàn)敗，司馬休之和劉毅會立刻逼他下野，再對他刀斧加身，那時候，才是死期到了。
義熙五年四月，劉裕從建康出發(fā)，率水師從淮水溯流而上，進入泗水。五月，晉軍行至下邳，留下艦船輜重，步軍行至瑯琊、莒縣。這已經(jīng)是燕國境內(nèi)。劉裕加倍小心，一路所過之地，皆筑城留兵守備，穩(wěn)扎穩(wěn)打，以防燕人騎兵從后方襲擊。
此刻，劉裕面前就是那道天塹大峴。
兩側(cè)山峰山高林密，高聳入云，中間溝底一條窄窄的算不上路的路，長滿了荒草，也就是一輛戰(zhàn)車可以通過的寬度。當時雖是清晨，可是天氣不好，陰云密布，再加上六月天氣，水汽蒸騰，霧氣蒙蒙，那條路也是晦暗不明。
所有謀士將領(lǐng)見此情形，都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大家互相看看，決定勸劉裕繞路，以免貿(mào)然進去，中了埋伏，全軍覆沒。
劉裕說：“慕容超他仗著騎兵厲害，之前打了幾個勝仗，正是得意之時，絕想不到我們敢孤軍深入，絕不會在此設(shè)伏?！?p> 劉敬宣隨軍出征，看大峴地勢險峻，也勸道：“主公三思啊。就算我們過了大峴。慕容超堅壁清野，我軍還得擔心糧草?！?p> 劉裕笑道：“鮮卑人貪婪，舍不得地里的禾苗，他以為我們孤軍遠來，不能持久，絕不會堅壁清野。不信，咱們打一賭。只要過了那大峴，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向披靡?！?p> 劉裕說完，不等諸將回應(yīng)，便一馬當先，踏上了那條窄窄的山峽間的小路。朱齡石手持雙刀，護在馬前。大軍隨后魚貫而入。山頂不時有石頭滾落，又有許多大鳥撲棱棱地飛出林子。晉軍每一步，都是心驚膽戰(zhàn)，生怕下一刻就看到燕人出現(xiàn)在山頂，往下張弓射箭也好，拋石滾木也好，擔心這數(shù)萬大軍，頃刻之間就會變成肉泥。
所幸，劉裕所料不差。慕容超果然沒有設(shè)伏兵。大軍盡數(shù)通過后，劉裕指天大笑，“事成了！”然后笑問諸將“我所言不差吧？”
諸將都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拜服不已。
劉裕仍談笑自若，點名道：“孟龍符！”
他麾下的龍驤將軍孟龍符便出來行禮，“主公有何吩咐？”
“再往前就是臨朐，城西四十里有巨蔑水，你即刻帶本部人馬速去占了，不許落入鮮卑人手里！”
孟龍符大聲道“是”，便回頭去召集他的部下。片刻后，孟龍符便帶著一隊騎兵飛馳而去。
劉裕率其余軍隊行進。他擔心燕人鐵騎厲害，便命步兵在內(nèi)，兩翼外是四千輛戰(zhàn)車隨行拱衛(wèi)。戰(zhàn)車全都束起車幔，免得作戰(zhàn)時礙事，駕車的士兵都拿著長槍短槊，時刻準備戰(zhàn)斗。大軍隊前隊尾，派輕騎兵往來警戒。
劉裕的大軍軍容整肅，像一輛無懈可擊的戰(zhàn)爭機器，向臨朐城碾壓而來。快到城外幾里遠的地方，斥候來報說發(fā)現(xiàn)了鮮卑人鐵騎。果然，不多時，南燕軍隊上萬鐵騎，從大軍前方、后方涌現(xiàn)，他們都身穿重甲，騎著快馬，舞著長刀，口里“殺”聲不斷，霎時萬馬奔騰，地動山搖一樣，速度極快向晉軍夾擊而來。
劉裕下令全軍迎戰(zhàn)，麾下諸將兗州刺史劉籓、并州刺史劉道憐、咨議參軍劉敬宣、陶延壽、參軍劉懷玉、慎仲道、索邈等各率本部四面出擊，他登上戰(zhàn)車，親自領(lǐng)兵沖鋒，腰間寶劍，手中弓箭，見敵人沖來，便持弓滿射，連發(fā)三箭，沖在最前面的敵將三人便應(yīng)弦而倒。晉軍將士士氣大振，戰(zhàn)車沖擊、步兵砍殺，與燕軍鐵騎廝殺在一起。
鮮卑人鐵騎踐踏，攻勢凌厲。而晉軍陣法整齊，戰(zhàn)車沖踏，輕騎兵往來陣中殺敵，短兵相接之際，風云色變，殺氣沖天，無數(shù)人血染沙場，尸骨無存。兩軍一直打到中午，都已死傷無數(shù)，但是誰都在咬牙堅持，誰也不敢輕易后退。
膠著之際，咨議參軍檀韶飛馬沖到劉裕身邊，大聲喊，“主公，不如屬下帶兵，殺出重圍，直取臨朐便是！”
劉裕同意，命身邊兩部將建威將軍向彌、參軍胡籓隨檀韶沖鋒，命其他部將全力掩護他們突圍。
此時，晉軍已筋疲力盡，連負責敲戰(zhàn)鼓的鼓吏都敲得手軟，鼓聲稀疏下來。最艱難的時刻，劉裕解下披風，往地上一摔，從鼓吏手中拿過鼓槌，親自擂鼓，晉軍士兵聽到戰(zhàn)鼓聲大作，再看是劉裕親自擂鼓，士氣振奮，又向鮮卑人發(fā)起第五輪沖鋒。
鮮卑人騎兵雖然厲害，但他們重甲長刀，又戰(zhàn)了一上午，戰(zhàn)馬負重不堪，已經(jīng)顯出頹勢。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印象中十分文弱的東晉人，竟然如此勇武，如此堅持，幾輪沖鋒下來，雖傷亡甚重，仍是一步不退。
忽然，晉軍士兵大喊起來，“臨朐已得！臨朐已得！”鮮卑人回看臨朐，果然見城頭豎起晉軍紅旗，不少鮮卑騎兵也喊了起來，“臨朐已失！臨朐已失！”，有些騎兵便掉頭逃跑。
燕軍將領(lǐng)便把刀口對準那些逃跑的人，一刀一個追上便砍。然而，騎兵仍像潮水一樣退去。劉裕指揮大軍追擊，斬殺無數(shù)，隨后率軍入臨朐。
劉裕見了檀韶、向彌、胡籓，見三人都是風塵仆仆，渾身帶血，握住他們的手，高興地說，“今日得入此城，你們?nèi)还谧恐?！?p> 三人都說：“此乃主公英明，將士們用命，我三人豈敢居功?！?p> 檀韶又說：“可惜，偽燕王慕容超見我軍攻入臨朐，便自騎了馬逃了，跑得好快，只截獲了他的乘輦、玉璽和其他戰(zhàn)馬，請主公過目?！?p> 劉裕便說：“立刻派人將這些物件送回建康，還有，長史呢？立刻上書朝廷，為他們?nèi)撕椭T將請功！”
諸將大喜，齊聲拜謝。
劉裕又對朱齡石道，“給你個機會，領(lǐng)兵五百去追殺慕容超，給你父母報仇吧?！?p> 朱齡石拜謝，便帶了劉裕親兵五百人，直追而去，下午去了，當天夜里才回，十分沮喪地來報劉裕說：“回稟主公，慕容超又逃了，我只殺了他大將段暉等十余人。”
劉裕大笑，“小石頭你行啊，首戰(zhàn)就告捷，給你記一功。慕容超，跑得好快，咱們再追便是了?！?p> 次日一早，劉裕得報慕容超逃入廣固城，便留兵守衛(wèi)臨朐，親率大軍殺至廣固城下，一時間，六月十九日，劉裕占領(lǐng)廣固外城。慕容超率眾退入內(nèi)城。
劉裕大怒，向內(nèi)城逼近。
廣固內(nèi)城雖不大，看地形卻是易守難攻，又聽說城中糧草充沛，可支持軍隊駐扎兩年有余。
劉裕派人進攻，試探了幾次，都被打退。但慕容超也被困在城中，無法突圍。
雙方又膠著起來。劉裕雖然沒計劃速戰(zhàn)速決，但是也不想拖成持久戰(zhàn)，畢竟，他離開朝廷太久，難免司馬休之和劉毅不會乘虛而入。
中軍帳里，諸將領(lǐng)和謀士們各執(zhí)一詞，有的說要繼續(xù)進攻，不計代價，成敗在此一舉，有的說，盲目進攻，傷亡太大，要從長計議。還有人擔心糧食不足，要當?shù)厮谐墒斓那f稼收割回來。
劉裕認真聽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話，聽到糧食問題，就笑了，“遍地都是糧食，你派人收去就是了。這有什么可怕的。諸位，你們的話都說得對，眼下形勢，繼續(xù)進攻，則傷亡太大，一旦撤兵，又前功盡棄。既然如此，咱不做虧本買賣，還是從長計議?！?p> 諸將便拱手等他示下。
劉裕說：“第一件事，我們雖然占了外城，但城中鮮卑人太多，肯定有奸細混跡其中，傳令，敬宣、檀韶領(lǐng)兵屠城，我要外城中雞犬不留?！?p> 劉敬宣、檀韶便領(lǐng)命去了。
“第二件事，”劉裕繼續(xù)說，“道憐、劉籓，你們帶兵，沿內(nèi)城外修筑圍墻，高三丈，圍墻外再挖三重壕溝。立刻去辦。”
二人領(lǐng)命去了。
“孟龍符！”劉裕點名叫道。孟龍符上前一步，“末將聽令！”
劉裕說：“你已搶占了巨蔑水，把水面和江淮河道給我看住了。大戰(zhàn)未完，除了我軍戰(zhàn)船，不許任何船只在水面航行，若慕容超從水路跑了，我拿你是問！”
孟龍符道：“是！若水上出現(xiàn)一艘民船和燕軍戰(zhàn)船，主公便砍了末將的腦袋！”
劉裕點頭大笑，“好小子，去吧。王弘，給朝廷奏報戰(zhàn)況，傳令不必從國內(nèi)轉(zhuǎn)運糧食，我們就吃這當?shù)氐募Z！”
王弘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