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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臨天下之劉宋風云

第一百零三章 刎頸之交(孟昶之死)

君臨天下之劉宋風云 水清深 4313 2020-10-01 09:45:21

  劉裕回到書房,覺得頭疼,便屏退眾人,又命人送一壺酒來,他要自己靜一靜。

  不多時,酒來了。孟昶親自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一壺酒,兩個酒杯。

  劉裕正坐在書房門前的臺階上,抱著頭苦思冥想退敵之策,見了他倒笑了,“來,陪我喝一杯?!?p>  孟昶把托盤放在臺階上,斟了兩杯酒。他舉杯敬劉裕,想起剛才劉裕在大門口勸散大臣們的情形,大臣們雖不敢口出穢語,但他們那眼神,寫滿了憎恨,他們把對敵人的恐懼和憤怒,轉移到了劉裕身上。剛才劉裕決斷地說,“再有鼓噪者,軍法從事”,便轉身進門,是孟昶在門口善后,那些大臣在門口仍是捶胸頓足,有幾個年老的人氣得昏了過去,還有一個年輕些的大臣,竟指著孟昶的鼻子罵他“一味地只知道曲意逢迎侍中大人,若城破國亡,你便是欺上瞞下的千古罪人!”

  這話罵得毫無道理,顯然是這人病急亂投醫(yī),發(fā)泄憤怒罷了??墒沁@話在孟昶心里,投下重重的陰影。他這么多年,盡心盡力地幫劉裕料理事務,知道劉裕這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他身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他也從年少輕狂變得沉穩(wěn)老辣,可劉裕和他自己只是在做各自分內(nèi)的事,沒有出格,怎么就成了千古罪人?

  孟昶現(xiàn)在舉著酒杯,看著劉裕,竟說不出話來。

  劉裕拿起酒杯,剛要喝,忽然想起何無忌,便把酒倒在地上,出了會兒神。他本想回到建康,就為何無忌請謚號、追封更高的官職,再舉哀送葬,可沒想到,只能以一杯清酒,祭奠這位朋友。

  孟昶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跟他干杯。

  劉裕喝了,驚喜地笑道:“誒,這是京口的梅子酒啊。”

  “是啊。前年我跟你入朝,想著你愛喝,就帶了二百壇。后來你去北伐,我留守建康,給你料理一些事務,有時候想京口了,就喝一點,喝一點,喝到現(xiàn)在,就剩這一小瓶了,才想起來,還沒給你喝過?!泵详普f著便覺得好笑。

  劉裕點點頭,“算你有良心,還給我留了一瓶?!?p>  孟昶又給他倒了一杯酒,收了笑容,“德輿啊,現(xiàn)在江州已破,賊眾逼近建康,城中可用之人,不足千數(shù),皇上安危不容有失,大臣們勸你奉御駕北走,也不失為一個辦法?!?p>  劉裕舉起酒杯,苦笑道:“你也來煩我?”

  “我不是煩你?!泵详茋@了口氣,“我是怕。你現(xiàn)在執(zhí)意不走,要跟賊眾決戰(zhàn),可如果你戰(zhàn)敗了,讓賊眾進了建康,危及皇上和社稷,天下人還不罵死你?史書上,你也會留下千秋萬代的罵名啊?!?p>  劉裕沒有回答,細細地品酒喝下,把酒杯舉到眼前,“孟昶,以前我們在京口每天這么吃酒賭博,當時你能想到,有一天,天下安危都在我的身上嗎?”

  孟昶想起往事,就忍不住笑了,搖搖頭。

  劉??此@笑容頗有深意,想起自己年輕時諸多流氓事跡,也笑了。

  那時候,真是簡單。

  孟昶又說:“我這幾個月,時常想起京口?,F(xiàn)在快六月了,江水該漲得多高了。那時候我總愛跟我家的船夫去江里捕魚,那鰣魚,那么大,一個得有十好幾斤!那些魚蝦螃蟹、米粉糕餅,多好吃啊。還有你愛喝的這梅子酒,建康的酒都沒有這個味道。我原來想,哪里都不如京口好,我這輩子要老死在那兒,絕不離開。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兩年?!?p>  劉裕聽他說著,也想念故鄉(xiāng),滿臉笑容,“明天,你就回京口吧,記得喬裝改扮,別讓人認出來?!?p>  孟昶高興了,以為他想通了,“你同意了?好!我這就傳令準備,奉駕北巡?!?p>  劉裕搖頭,“不,皇上不能走。你回去,把福兒也帶走。”

  孟昶驚詫地看著他,“那你呢?”

  “我留下?!?p>  孟昶說:“那你為什么讓我走?我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嗎?劉裕,這一仗,你心里是不是也沒底?哎,走吧,咱們奉駕回京口,再圖良策?!泵详撇恢挥X地,仍像早年那樣稱呼他。

  劉裕仍搖頭:“不行?!?p>  “為什么不行?!你讓我走,不就是心里也沒底嗎?那你不走干什么?在這里等死?”

  劉裕沒有說話。

  孟昶接著說,“你難道不知道,你如果戰(zhàn)敗了,天下人和史書上都會罵死你??删退隳闫幢M全力地贏了,你也只是給司馬休之掃清障礙罷了。你螳螂捕蟬,他可是黃雀在后,待他率大軍入京,而你再沒有一兵一卒,你會是什么下場!”

  劉裕還是不說話。

  孟昶忽然生氣了,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沖他大吼:“劉裕!皇上想走,瑯琊王想走,滿朝文武都想走,你攔著不讓,你算老幾!”

  劉裕倒不生氣,提起酒壺,自斟了一杯,等他吼完,才說:“你知道什么叫‘兵敗如山倒’嗎?現(xiàn)在江州已失,強寇逼近,人人都驚駭恐懼,人人都想棄城而走。這時候,我不能有絲毫的軟弱猶豫,更不能跑。要是像大臣們說的奉駕北巡,只要御駕一出建康,朝廷也好,軍隊也好,城中士民也好,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一敗涂地。就算勉強去了京口,天下也已四分五裂,再難收拾了?,F(xiàn)在,雖然兵少,勉強還能一戰(zhàn)。如果我打贏了,皇上、宗廟、朝廷和建康都能安然無恙。如果我這次在劫難逃,我就以身許國,橫尸城門,以死拱衛(wèi)社稷,絕不能遠竄草莽,茍活于世。”

  孟昶還想勸他,劉裕一揮手,“我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厝ナ帐皷|西,天一亮就出城。記住,別讓人發(fā)現(xiàn)是你?!彼f完,把杯中的酒喝了,放下酒杯,站了起來,往書房里去。

  孟昶仍在臺階上坐了會兒,然后回身看了他一眼,收拾著酒杯酒壺,也走了。

  月兒也來見劉裕,她剛才在遠處看見他與孟昶喝酒聊天,便沒打擾,這時見孟昶走了,就來到書房。

  劉裕自回到建康,一直忙于公務,還沒見她,這時見她來了,還有些意外。

  月兒行禮微笑:“主公北伐,去了一年多,妾身每個月都給主公寫信,主公全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只是沒空給你回信。”

  “這次的形勢,十分嚴峻是嗎?”

  “你也是來勸我奉駕北巡嗎?”

  月兒搖搖頭,“不是,主公剛才跟孟主簿的話,妾身都聽到了,妾身覺得主公說得對。妾身這會兒來,只是一年多沒見主公,想看看主公?!?p>  劉裕笑了,這個丫頭有幾分云秀的影子,讓他覺得心里很溫暖,便把手臂一張,“看看吧。記住我的樣子,記著我對你的好。有不好的地方,就忘了吧?!?p>  月兒一笑,“主公英明神武,對妾身好,妾身一輩子都記得。妾身雖不能與主公一起上戰(zhàn)場,但是妾身會好好照顧福兒,在府中等主公回來。此生,能陪主公經(jīng)此一役,妾身死而無憾。”

  劉裕把她擁入懷中,感慨地說,“建康這么多人,知我者唯有你。可我舍不得你和孩子冒險,還有孟昶,也不能讓他冒險。明天我會派朱齡石,把你和孩子,還有孟昶,悄悄送出城去?!?p>  月兒連忙搖搖頭:“聽云秀說,上次在句章,你把她送走,結果她在外面流落了兩年,還落到司馬將軍手上。這次你別趕我走,就讓我跟你在一起吧?!?p>  劉裕不答應。

  月兒說:“還有一件事,妾身斗膽,求主公一個恩典?!?p>  “什么事?”

  “主公,云秀走了,桓夫人走了,你對她們念念不忘,所以至今未娶。可是,大戰(zhàn)在即,你馬上要出征,不能沒有妻子,福兒不能沒有母親。妾身斗膽,求主公娶我做妻子。妾身會帶著孩子,好好地等主公回來?!?p>  劉裕風光的時候,身邊不缺女人,對她并沒有多好,此刻他朝不保夕,說不定很快會戰(zhàn)死沙場,她仍愿意與他做夫妻,這讓劉裕深為感動。

  月兒見他并不反對,就拉著劉裕走到門口,打開門,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先對天上的月亮拜了一拜,“蒼天在上,妾身愿嫁同郡劉裕為妻,一生不離不棄,生死相依,請明月為媒,天地為證?!?p>  劉裕也挨著她跪下來,對天地拜道:“蒼天在上,京口劉裕愿娶月兒為妻,永不相棄?!?p>  他們說完,便對天地拜了三拜,又互相三拜。劉裕又在心中默祝:“大戰(zhàn)在即,求上天保佑大晉國祚昌隆,保佑我一戰(zhàn)成功,賊人無傷社稷!”

  他們拜完天地,月兒笑道:“禮成!”她笑看著劉裕,這么多年來,她是歌姬,是婢女,是侍妾,被人侮辱踐踏,沒有出頭之日,而今天,自己終于光明正大地成了某人的妻子,真是非常幸福,即使,這幸福有可能稍縱即逝,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享受這片刻的溫暖。

  劉裕也看著她笑了,扶她站起來,“月兒,多謝你?!?p>  “夫君,現(xiàn)在我是你的妻子了,讓我留下來吧。”

  劉裕還是不同意,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時,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朱齡石帶著哭腔在門外說:“主公!不好了!孟主簿他……他服毒了!”

  “什么?”劉裕急忙抓住他問:“你說什么?”

  朱齡石滿眼是淚,說:“孟主簿,服毒自盡了。”說完,便跪了下來,兩手抱著膝蓋,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他從小被云秀收養(yǎng),這些年在流民營長大,孟昶對他十分關照,就像大哥哥一樣,現(xiàn)在他死了,朱齡石也接受不了。

  劉裕急忙跑到孟昶房中,一推房門,果然見孟昶衣服端正,端坐在桌前,頭耷拉著。

  “孟昶,”劉裕笑了,“兄弟,你別玩了,快起來。還有正經(jīng)事呢!”

  孟昶不聲不響,仍那么端正地坐著。

  劉裕不笑了,又提高聲音,試探地喊了一聲,“孟昶!”

  要是以前,孟昶肯定不耐煩地回他,“小點聲,我耳朵又沒聾!”

  可是現(xiàn)在,他就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一動不動。

  “孟昶!”劉裕又大喊了一聲,指望著他能跳起來,像以前一樣指著自己鼻子笑罵,“讓你小點聲,沒聽見呀!嚇死我了?!?p>  可是,孟昶還是沒動。

  劉裕走到他身邊,扶住他的肩膀,讓他抬起頭。孟昶臉色蒼白,嘴角是一行暗紅色的血跡,鼻息全無。

  劉裕不敢相信,他剛剛還和自己喝酒吵架,這才片刻功夫,就死了?他又喊了幾聲孟昶的名字,孟昶還是一動不動。

  劉裕受不了了,使勁地晃他,“你給我醒醒,你小子給我醒醒!流民營的事辦利索了嗎?我府里的事都辦完了嗎?你給我起來!孟昶,你混蛋!你不是東西!我他娘的還沒出城抗敵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輸!”

  他說著,大哭起來,“孟昶,你給我醒醒,我不是讓你回京口嗎?你倒是走??!”

  朱齡石和月兒趕來,見此情形,都也哭了起來。

  月兒哭著,制止劉裕,“他已經(jīng)去了,你讓他安息吧?!?p>  劉裕便不再搖晃孟昶了,抱著他的遺體,仰天大叫了一聲。

  月兒發(fā)現(xiàn)桌上有一封奏折,知道是孟昶的遺言,便拿起來遞給劉裕。

  劉裕滿眼是淚,視線模糊,他擦了眼淚,打開奏折來看,一筆一劃,都是孟昶絕筆,“臣中軍咨議參軍昶言,中軍將軍、侍中臣劉裕北伐偽燕,眾議不與,唯臣贊同其行計,是以劉裕北伐,淹留期年,致使賊寇乘虛而入,攻破江州,無忌身死,皆臣之罪也。今劉裕欲保建康,與賊寇決一死戰(zhàn),其事雖難,其心實誠。若有不利,亦臣之罪也。今謹自裁,以謝天下。望圣上仁德高天,無復加罪劉裕。臣昶絕筆?!?p>  劉裕撫摸著那些字,想象著孟昶寫下這些遺言時的情形,想著他臨終是什么樣的心情,心如刀絞,痛得大吼一聲,然后揪著孟昶的衣領,“你混蛋!我的罪過,我他娘的自己擔!誰要你承擔!你給我起來!給我起來!……”說著,又抱著他的遺體,哭得泣不成聲,“孟昶……”

  這么多年,從京口賭坊酒肆,到流民營,再到建康的侍中府,孟昶一直無私地幫他,跟他一起熬過那些艱難歲月,陪著他一路走來。最后,他竟然不惜自盡,替劉裕分擔將來的罪責。這份友情,讓劉裕何以報之?他的死,讓劉裕如何接受?眼看一場大戰(zhàn)即將到來,不論最后結局如何,失去了孟昶,劉裕覺得自己終是輸了。

  天下的重擔,壓在劉裕身上。而何無忌死了,孟昶死了,這兩個最支持劉裕的朋友,都先他而去。接下來的路,他只能一個人披荊斬棘地走下去,不管是多么艱難,都得蹚出一條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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