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將月亮隱去,好讓她對大地上的罪惡眼不見心不煩。
臨雨巷17號,“牛勿”二元店的龍鱗小劍失竊了。它可是這家二元店的“鎮(zhèn)店之寶”之一,可年過花甲的店長老秦并不緊張,他有氣無力地關(guān)上店門,拄著拐杖走進黑暗的巷子里。
“這他娘的什么世道?。蓧K錢的東西也偷?!?p> “兩百年前可不這樣?!?p> 他嘟噥了兩句,忽地停住腳步,微閉雙目,凝神感受那龍鱗小劍的靈氣去處……
不遠處,
漆黑的單身公寓突然亮起一束電筒光。
這光或明或暗,畏畏縮縮,以扇形方式來回掃射,探尋著屋里的值錢物件。
光倏然定住了。
手握電筒的男子目瞪口呆,也虧他是飽經(jīng)挫折的職業(yè)強盜,不然就嚇得叫出聲來了。
癩蛤蟆長毛——奇了怪啦!他明明暗中釣了兩天,這間房無人出入,連送外賣的也沒有,這才打開手電筒照亮,哪知道衣柜底下竟坐著個雕塑樣的男人:
頭顱很大,短卷發(fā),大長臉,鼻子以下長滿胡須,亂七八糟絞成一團,頭發(fā)也油得可以熬湯。邋邋遢遢、憂憂郁郁一陸臉,眉目間卻顯得很神氣,很有侵略性,一動不動地瞪著破窗而入的小偷。
小偷被瞪得全身發(fā)軟,一瞬間感覺撞鬼了,正常人哪個會干這事。
“把燈打開!”男人突然向小偷背后的墻壁指了指,語氣威風得像個長官給新兵蛋子派任務(wù)。
“什么?”小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叫你把燈打開!”男人變得很生氣,“然后,麻煩你手里那破玩意兒別在老子臉上晃來晃去。”
小偷愣了愣,竟不由自主地轉(zhuǎn)身按下墻上開關(guān),可當電燈亮起瞬間,他瞧見男人的全副模樣,心里咯噔一下,登時露出鄙夷的神色:這家伙是個癱子啊。
輪椅上的男人面露慍色,道:“寧靜使人幸福,黑夜有助于思考,可你卻破壞了這一切。”
小偷不屑地笑了笑,收起手電筒,有恃無恐地晃悠著手中匕首,慢悠悠向男人走去:“你他媽是個哲學家呀!要是哲學能填飽肚子就好了,那么我愿意為了探索真理翻一萬個窗戶?!?p> 男人向小偷手上的龍鱗匕首瞧了瞧,失望地搖頭道:“正如渣男常常不缺好女人玩弄,窩囊廢也屢屢擁有一件好武器?!薄澳闶稚系呢笆渍娌毁嚕 ?p> 他說得很客觀很冷靜,以至于深深冒犯了小偷的自尊心。
小偷緊繃著臉罵道:“死癱子!腿都站不起來,還豬鼻子插大蔥——裝相(象)呢!”
陡然間,男人眉頭急促一跳,左手抓起書桌上一本書擲去,右手從輪椅側(cè)面抽出一條長鞭,左右手同時,動作迅猛至極,小偷才擋開飛來的書本,脖子已被鞭子套得死死的。
眨眼間,小偷已被拽到男人身前,雙膝跪地成為他的俘虜。
“死癱子看不出來!”小偷心里又羞又怒。
男人展眉微笑,無比自信:“老子坐著打天下第一!你算老幾!”
他左手捏著小偷持匕的右手腕,右手掐著他脖子,迫使他睜著眼珠子直視自己回答問題:“你叫什么名字?給我說說你的故事。”
“什么!”小偷確定對方在故意羞辱自己,“說你奶奶的故事!”
實際上小偷誤會了。這個將他性命捏于兩指之間的男人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他必須強迫自己傾聽對方的故事來獲得感動,以此壓抑自己使用極端暴力的沖動。
男人并不慍怒,重申道:“我是認真的,說說你的故事?!薄肮狡鹨?,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陸堯?!?p> “你叫什么關(guān)我球事!”小偷身體瑟瑟發(fā)抖,嘴上卻很硬朗。
陸堯臉頰上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容。
“咚咚咚!”
陸堯一怔,右手在小偷喉嚨上用力,免得他叫出聲來?!按蟀胍拐l還來?”他滿腹狐疑。
“咚咚咚!”又是三下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
陸堯仍舊不答話,想等那人知趣自行離開。
忽然隔著門板傳來聲音:“陸堯小哥,是我,二元店的老秦,我知道你在家沒出門?!?p> “老秦?”陸堯聽出來了,門外聲音跟鴨子叫似的,是那老頭兒沒錯。“他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小陸啊,你是不是病了?我得叫救護車了,萬一真有個啥事兒可咋辦?!?p> “這老東西。”陸堯輕聲罵了聲,左手一點,將小偷手上匕首彈落,嚴厲命令說:“你去開門?!币膊坏刃⊥荡饝?yīng)與否,便將他猛地推出三米。
小偷剛獲自由,二話不說馬上向窗戶跑。他剛邁出腿,空氣中颼的一聲響,那柄匕首擦著他鼻梁劃過,鏗一聲插入身后墻壁內(nèi)。
小偷感覺大腿內(nèi)側(cè)濕成一片,這說明他答應(yīng)去開門了。
小偷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門打開,一個中等身材的老人笑吟吟站在門口,正是他偷匕首的店主,他登時嚇得后退幾步。
“小伙子!”老秦笑吟吟走進來,反手把門關(guān)上,也不向陸堯打招呼,直接望著小偷:“你拿了我的東西,怎么也不說一聲?”
小偷面色僵硬,沉默不語。
老秦斜眼瞟見插在墻上的匕首,雙眼發(fā)亮:“喲,這不就是嗎?”說著貌似吃力地把匕首拔出來。
陸堯一直沒出聲,靜靜看著這老頭兒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老秦又轉(zhuǎn)頭指責小偷:“我說年輕人浮躁啊,老頭子我明碼標價,兩塊錢,半顆白菜價,你都不肯給,偏要偷?,F(xiàn)在好了,偷了又怎樣呢?沒經(jīng)我開光,它就一塊廢鐵,你瞧,現(xiàn)在給人家制服了吧?”
他把小偷說得一愣一愣的,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陸堯:“看你一臉不屑的表情,心里一定在罵我吹牛逼,沒錯吧?”
陸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這么大年紀,自然不會吹牛逼,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得,看來你不信?!崩锨嘏呐男⊥当郯颍骸靶』镒樱憬裢碜哌\啦!他不信,我就要讓他信,讓你親手把這匕首插進他那塊驕傲的胸膛,他就信了?!?p> “操!”小偷憤憤吐了口口水,“你們都他媽神經(jīng)病??!”
“別急!”老秦伸手一拉,像條老樹枝的手臂竟然將年輕力壯的小偷輕巧拉回來。
“看著我的眼睛。”老秦直直盯著小偷眼睛,像要將他看穿。稍頃,他綻露笑容,心想看不出來這小偷還是個大孝子,為他父母的亡靈存了300點思念,這夠他買下這把匕首了。
“恭喜你!你在靈界的愿力值足夠買下這把匕首?!?p> 說完便又將匕首舉到面前,兩唇微微動了幾下,仿佛在念什么咒語。
陸堯心里暗笑,這老頭兒真是腐舊,什么時代了還玩這種把戲,只怕是一頓操作猛如虎,滿地找牙喪似狗。
老秦的儀式完畢,將匕首遞給小偷道:“借你用一分鐘,去殺了他?!?p> 小偷縱有一百個膽也不敢動手,老秦在他后背上猛地一推,他整個人就像扎猛子般撲向陸堯。
陸堯巖石般安坐輪椅上,他搞不懂這二元店老板來這一出是何居心,但這小偷幾斤幾兩他是清楚的。在他眼里,這小偷重心不穩(wěn),腳步踉蹌,甚至握匕首的姿勢也蠢得可憐,只需在匕尖離自己胸膛三寸距離的時候一掌將其制服便可。
這間屋子里的一切都被他看透,匕尖也幾乎以毫秒的精確度刺向他胸膛,然而,就在三寸距離一刻,他即將拍出的手臂仿佛瞬間被冰凍起來。
“怎么是你?!”
念頭如閃電掠過,在腦海里劈出驚雷。
在他眼里,持刃殺他的不再是面容猥瑣的小偷,而是那個與自己自小玩到大的翩翩少年,是他的弟弟陸舜。
“怎么是你?”
他大喊,卻喊不出聲音來。
一幕幕記憶浮現(xiàn)于腦海:
那天,氣象臺預(yù)報顯示風力為4-5m/s,這是他和陸舜共同期待已久的高空跳傘,他們?yōu)榇藴蕚淞巳曛?,他們同時跳下14500英尺高的飛機,在高空自由墜落,俯瞰蕓蕓眾生,抑制不住的興奮……
然而,在他們即將開傘的那幾秒鐘,一股強勁的龍卷風撼地而起。
“快開傘!”“開傘!”
他不知在耳機里喊了多少遍,最終只能在慘痛當中望著陸舜粉身碎骨,而他自己的降落傘也被吹翻,落得個脊椎受損,下肢癱瘓。
“小舜。”
他驚呼,幾乎同時間猛然醒來,頓時感到胸口劇烈刺痛,滾燙的血液流淌出來。他看了看小偷,心想刺得真準,正中心臟中心。
小偷自己也嚇得丟魂失魄,連忙把手撤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陸堯癱軟在輪椅里,胸口鮮血越淌越多,越漸微弱的意識反復(fù)念道:“要是我沒叫小舜去跳傘就好了?!?p> 終于,濃郁內(nèi)疚與痛苦如同BJ的霧霾籠罩了他,將他帶入無盡的黑暗。
在陸堯斷氣瞬間,小偷被眼前另一件事嚇暈過去:
老秦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