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湄好像一塊剛從冰柜里拿出來的雞排,整個人凍住了。
自己諸事不順、命途多舛,真的是受了甄卓的詛咒?她本來還半信半疑,但一回想起過往一幕幕,當(dāng)真受了詛咒一般。詛咒,如果真的如此,除了甄卓還能是誰呢?
她心想,甄卓你怎么能怪我呢,你去世之后,我為你哭了三天三夜,眼淚都哭干了。沒錯,我是跟導(dǎo)演有過一段關(guān)系,但我那是被他騙了,你要理解我啊,那陣子我情緒低落,又無依無靠,他照顧我、安慰我,我孤苦伶仃一人……我別無選擇。
電影是咱們兩個共同的夢想,你一直是支持我的,怎么就不理解我呢?
她沉浸在深深的回想里,久久才回到現(xiàn)實中,整理整理儀容,露出堅毅的眼神。
“怎么破除詛咒?”
陸堯剛剛打了個盹,被她發(fā)問,這才用拇指、食指在眉心使勁捏幾圈,清醒清醒頭腦。
“老實說,我也不專業(yè)。不過,我可以給你點建議。”
他說著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李初湄臉上停留稍許。
“別賣關(guān)子啦。”她很不耐煩。
“好吧,我試試看,誰讓顧客就是上帝呢。”
他握住手杖,站起身回洗漱間捯飭一番,不一會兒抱著一只碗和三只筷子回來。
李初湄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只見他往碗里倒了半碗清水,將筷子遞給她。
“試試看,能不能用筷子在水里站起來?心里念著他名字,將他的亡靈召喚過來,如果他愿意原諒你,筷子自然就站住了?!?p> 李初湄拒絕去接筷子,臉上露出明顯的厭惡之色?!斑@種舊社會的糟粕把戲,當(dāng)真哄鬼呢!”
陸堯暗嘆這女孩倒是夠理性的,但他還要繼續(xù),要看看她的科學(xué)精神強大到什么程度。
“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的,但這世上,什么東西真什么東西假,誰知道呢。不過,為了你的大好前程,干嘛不試一試呢?試試又不會掉塊肉?!?p> 李初湄沒說話。
“你不想去除詛咒了?可不要諱疾忌醫(yī)哦?!?p> 陸堯跟哄小孩玩似的。
她仍然一言不發(fā),目光卻似有意似無意地往三根筷子上瞥了瞥,陸堯立馬會意,果斷將筷子塞進她手里。
李初湄戰(zhàn)戰(zhàn)兢兢,嘴上說不,身體卻很誠實。她將三根筷子并攏,小心翼翼放進碗里正中央。
小店內(nèi)諸物靜止了,空氣凝固,只聽見門外石板上的雨滴仍零星掉落。
李初湄神情凝重,凝視著筷子底部,口中呢喃道:“甄卓,請你理解,我活在世上不容易,你不要怨我,你如果還愛我,請給我祝福吧,請把你的詛咒帶走,求你啦!”
她念完雙目微閉,怯怯地松開手指,緩緩睜眼,頓時欣喜萬分,三根筷子穩(wěn)穩(wěn)豎立在碗中。
她雙手抱在胸前:“甄卓,謝謝你!”
一個“謝”字未了,空氣中忽地一陣氣流吹過,三根并攏的筷子噗地散架,分向三個方向倒下。
李初湄大怒,沖向陸堯伸手就是一巴掌,幸好陸堯身手敏捷在空中給她擋住。
李初湄騰過手一把將他手中扇子扯碎:“你他媽的這時候扇什么扇子!”
陸堯訕訕笑道:“剛剛突然有點熱,不好意思??!”
實際上他此刻心情相當(dāng)復(fù)雜:我明明在碗底抹了兩層油,只逗她玩玩,她咋這么厲害呢,竟然真把筷子站住了。這可不行啊!不能讓這種事發(fā)生,萬一她一次成功,便信為真理,以后一遇事就弄這個可咋辦,生了病不去醫(yī)院來弄這個可咋辦。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亡靈都在靈境種果樹呢,不會聽見什么召喚。
他笑嘻嘻把三支筷子重新拾起來,恭恭敬敬遞給李初湄:“你再來,你再來,我這次坐遠(yuǎn)點,絕對不妨礙你?!?p> 李初湄重整心情,再次嘗試,可這次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了。她一再捏合,放開,每次都是一松手筷子就散架跌倒,十五分鐘后,她已滿頭大汗,臉色紅漲,心跳加速。
陸堯在一旁邊觀察邊加油:“嗯,嗯,誒?站直了,站直了,哎呀,咋回事,甄卓你倒是配合點啊……再來再來,這回肯定能行,輕點輕點,哎呀……”
李初湄抬頭狠狠瞪他:“你能不能閉嘴!”
“行?!标憟蛲W∽欤秩滩蛔⊙a一句:“對了,你得說點好聽的話呀,比如向他認(rèn)個錯什么的,亡靈聽了肯定心軟,就答應(yīng)你了?!?p> 李初湄調(diào)整調(diào)整情緒,一邊握住筷子,一邊喃喃說道:“甄卓,謝謝你以前對我的照顧,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希望你在那邊安息吧,你需要什么東西,盡管告訴我,我能給你的都給你?!?p> 她說來說去,橫豎不見一句道歉的話。要說人心確乎如此,一句感謝在嘴邊呼之即來,但一句“我錯了”卻極難啟齒。
她又撿了些避重就輕的話說了一堆,聽得陸堯心里直著急。
又過了五六分鐘,大概是口水說干了,李初湄的忍耐終于觸到天花板。
她右手使勁一捏,將三支筷子狠狠砸在地上,指著空氣破口大罵起來:“甄卓!你個王八蛋!活著沒出息,做鬼也沒出息!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看著我死才甘心嗎?”
她話里只有憤怒,沒有傷心。
陸堯等她稍微緩了緩,溫言勸道:“別急別急!一個辦法不成,咱再用另一個,活人還能被死人氣死不成?”
“你自己去跟鬼打交道吧!”李初湄拾起皮包,快步向大門走去。
陸堯急忙趕上去:“把所有關(guān)于他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燒掉,亡靈沒有可感知的物件,自然就找不到你,詛咒不解自除。”
李初湄頭也不回地沖出大門。
深夜一點。
她拖著一個小型行李箱來到小區(qū)附近的工地上。這里夜深人靜,月色朦朧,她蹲在一面斷墻下,打開行李箱,里面裝的都是與甄卓有關(guān)的物件。
陸堯的最后一句話她聽進去了,與其說她相信這個法子會靈,不如說她此時對甄卓憎惡有加,恨不得立馬把他的東西全部拋掉,眼不見心不煩。
她點燃一小堆木柴。頭一件扔進火里的是一頂花邊遮陽帽,這是出去南方旅行時他送給她的;第二件扔進去的是一件藍(lán)色襯衫,是她給他的生日禮物;第三件是皮帶;第四件是書籍,叫《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第五件是一盒未用完的安全套……
不多時,火架上燃起濃煙,箱子里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幾件東西。
她拾起一本相冊,是他花了三天時間精心制作的,里面貼滿了二人不同場合的親密合照。
扔進了火堆。
又拿起一個破舊的筆記本,一不小心,一頁紙從中掉落出來,她余光瞥見那頁紙上歪歪斜斜的字跡,那是他每日必寫的愛情日志。
她手臂僵住了。
突然,她哇的一聲哭出來,雙手撲進火堆里把那本相冊抓出來,緊緊抱在胸口痛苦地嚎啕大哭。
那一刻,破碎的工地上,月光如此溫柔,悄悄地?fù)崦@個悲傷的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