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故事說。
孟婆生前,也是賣茶的。
那時候,她還不叫孟婆,叫孟姑娘。
孟家的茶攤子開在邊境,專給來來往往的商人士兵賣一碗茶解解渴。
孟姑娘性子野,不愛一天到晚坐在茶攤子里,就時時想著辦法往外溜,不過總是被她娘給揪著辮子打回來。
一來二去,來來往往的商人士兵都知道了,那孟家茶攤時不時會有一個小茶娘坐在鍋爐旁,滿臉怨念地甩著辮子燒水。
待長到二八年華,來孟家提親的人,幾乎要把孟家門檻踏破。
而孟姑娘正是在這當口兒,遇見軍師的。
見慣了一身盔甲的士兵和風塵仆仆的商人,這個束著冠發(fā)穿著長袍的男子顯然是一股清流。
然而,軍師不是來提親,只是來喝茶的。
孟姑娘有點失望,但還是把他要的那碗茶加了兩倍的茶葉,澆上滿滿的熱開水,小心翼翼地給他端過去。
他微微欠身道謝,端了茶慢慢地飲。
她悄悄跟娘親說,:我就要嫁一個這樣的人”,不過她說完。
然后又被娘親揪著辮子罵,:大姑娘家家的說這種話真是不害臊。
從那天起,大家伙兒都驚奇地發(fā)現(xiàn),孟家茶攤的小茶娘,很久沒有往外溜了。
小茶娘安安分分地守在鍋爐旁邊,也不甩辮子了,只把一雙墨黑色的眼滴溜溜地往外看著,像是在盼著什么。
軍師是一個大閑人,常常執(zhí)了把扇子在街上閑逛。
經(jīng)過孟家茶攤的時候,孟姑娘就趴在窗子口,沖他擠眉弄眼地笑。
于是整個村子都知道了孟家茶攤的小茶娘喜歡軍師。
于是軍師踱進孟家茶攤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孟姑娘總是越過娘親去急慌慌地給軍師泡茶送水,往往加兩倍的茶葉,用開水澆到溢出來為止。
幾次加量不加價的茶水供應(yīng)以后,軍師終于忍不住跟孟姑娘說了第一句話:姑娘,為何你泡的茶這么苦?
孟姑娘跟軍師的婚事定得順理成章。
孟姑娘問軍師啥時候喜歡上她的,軍師說就在第一次去茶攤,她給他泡價量不加價的茶水的時候。
孟姑娘笑得一雙大眼睛都擠沒了,從此以后
給軍師泡茶都是兩倍茶葉再也沒改過。
軍師喝著苦茶笑瞇瞇。
沒過幾年,打仗了。
軍師作為軍師,沒理由再當個閑人了,他得去上戰(zhàn)場。
軍師走的那天,孟姑娘使勁地往碗里不要錢似的加茶葉,喝得軍師一張臉都給皺到一塊去了。
軍師放下碗,說:“不苦,好喝!”
戰(zhàn)火燃得很快,開在邊境的孟家茶攤被逼得不得不搬遷。
山河動蕩,活著就是不易。
從此只剩書信斷斷續(xù)續(xù),孟姑娘一字一句地讀,字字垂淚。
她告訴軍師,戰(zhàn)場兇險,定要活著,等到平安歸來,她給他泡一輩子的茶喝。
他說好。
然而孟姑娘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軍師的死訊。
邊境的城破了,全軍覆滅。
孟姑娘的茶碗跌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
孟姑娘活著的時候賣了一輩子的茶。
死了以后,繼續(xù)在地府賣茶。
只不過地府里的人不再叫她孟姑娘,而是叫她孟婆。
她在奈何橋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守著她的小茶攤,給每碗茶都加兩倍的茶葉。
來來往往的鬼魂都抱怨,說你孟婆賣的茶,為啥格外苦。
孟婆笑著不說話。
孟婆在等一個束冠長袍的軍師前來。
縱使年月徑去幾番輪回他們認不出彼此,但他定能
認出這茶的味道,然后像當年一樣,笑著對她說一句,““不苦,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