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鳳羽悄悄離了城。連夜趕路,到了鬼離谷已近正午。
六月的鬼離谷,梅林早已謝了頂,師兄師姐們大多不在谷內。鳳羽去灶房找水喝,遇上正在做午膳的六師兄柒子勛。
只聽柒子勛幽幽道:“呦呵,這么快便逃婚出來了?”
“六師兄消息倒是快?!兵P羽喝了水,聞得滿屋子的香氣著實有些餓了,便在廚房里翻找起來。
“嘖嘖,這么大的事,怕是想不知道都難?!逼庾觿淄罾锛恿税鸦?。
可不是嗎?現(xiàn)如今,怕是全天下都曉得她鳳汐城城主與那御史大人下個月便要大婚了,想起來就煩人。
鳳羽正欲掀開灶上一個冒著熱氣的鍋蓋。
“別動這個?!逼庾觿宗s忙繞過灶臺拍開鳳羽的手,“還沒好呢?!?p> “我餓了?!壁s了一夜的路,本來還好,這滿屋子美食的香味聞著聞著就餓了。一別三月,六師兄的廚藝該是又精進了不少。
柒子勛從旁邊的鍋里拿出一盆熱騰騰的包子,“早上剩下的包子,吃不吃?”
“吃。”鳳羽看著賣相極好的包子,拿起一個便大口大口咬了起來。兩個包子下肚,總算恢復了些元氣。
“師父可曾回來?”她又喝了些水。
“前日就回來了,一直在寒泉呢?!逼庾觿淄伬锛恿诵┳髁?。
“寒泉?”鳳羽詫異,“師父受傷了嗎?”
六師兄攤手,“不曉得。”師父沒說,他老人家整日戴著那面具,也瞧不出他氣色好壞。
鳳羽又拿起一個包子,撕了一小片包子皮放進嘴里。
師父在鬼離谷就好,也不知陛下抽的哪門子風,怎就突然想起給她賜婚了,還賜得這般……鬼鬼祟祟的。
好歹也是她的終生大事。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怎么著也得問問師父的意思。
“師兄且忙著,我去找?guī)煾噶恕!闭f著將手里的包子咬在嘴里,順手又拿了一個便跑了出去。
“慢著點,沒人和你搶。”柒子勛無奈地搖頭,包子是這樣吃的嗎?真是暴殄天物。
寒泉
鳳羽一進去便瞧見正在池子邊閉目打坐的慕容離。
“師父?”她試探地喊了一聲。
慕容離睜開眼。
鳳羽跑過去。“師父有何不妥?”
“無礙,不過是舊傷罷了?!蹦饺蓦x淡淡道。
舊傷?那是當年為了護著父親與母親那段恩怨情仇留下的。
這些年鬼離谷多由師兄師姐們打理,偶爾替她鳳汐城調教一下暗衛(wèi)也費不了多少心神,師父這舊傷許多年未見發(fā)作了,如今又是何故令他牽動了舊傷?
鳳羽盯著慕容離的眼睛想要瞧個明白,卻聽慕容離道:“為那圣旨來的?”
聞言鳳羽收起目光,點點頭。
“你意如何?”慕容離看著鳳羽。
鳳羽眨眨眼,忽然一臉委屈模樣,怨聲道:“我再是不愿意,這圣旨也是接下了,如今婚期將至,陛下又派了鐵衛(wèi)在鳳汐城盯著,怕是橫豎也只能從了。”
說完不忘偷偷瞄一眼慕容離的反應。
慕容離瞧著眼前與故人相似的容顏,語氣不禁溫和了幾分,他繼續(xù)問道:“南宮越沒有親自來迎親?”
提到南宮越,那人單薄的身影浮現(xiàn)在眼前,鳳羽不屑道,“就他那身子,怕是半年都走不到鳳汐城?!?p> 想了想,又道:“他倒是讓人送來了絕靈草?!闭f道此,鳳羽不禁收起頑劣之色,“師父,你說他是不是早有預謀?此事先前半點風聲都沒有,這圣旨就這么滴溜溜砸下來,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
“此次陛下讓葉子衿親自傳旨,想來是不想事先走漏風聲?!蹦饺蓦x拿過一旁的信箋遞給鳳羽,“你先看看這個。”
聽著師父不明意味的言語,鳳羽孤疑地接過信箋。展開,一目十行,眼底的光亮漸漸被絲絲冷意覆蓋。
放下信箋,只聽她淡淡道,“師父何時收到的消息?”
“前日夜里翊王府派人送來的?!?p> 前日才送到鬼離谷的消息,若想知會她鳳汐城,怕是還沒有鐵衛(wèi)到得快。
鳳羽輕聲道:“如此說來,當日南宮越所中毒蠱是師兄的手筆了?!?p> 慕容離輕嘆,微側過身,似是斟酌著該如何說才好一些。
沉默須臾,他終是開口道:“當今陛下看似身體康健,卻終是遲暮之年。小羽,如今儲君之位空懸,朝局多有不穩(wěn),你師兄在京中勢單力薄,以你的身份,陛下定然是不會讓你入翊王府的?!?p> 鳳羽未曾想師父竟這般與她直言朝局,想起師兄信上所言,不禁冷笑道:“所以翊王殿下便將我安排到了御史府?”
慕容離不語。
這寒泉真真是冷,鳳羽只覺一陣寒意油然而生。她不動聲色地收起心神,低聲道,“師兄想讓我做什么呢?除掉南宮越?助他登上帝位嗎?”
想她與師兄青梅竹馬,雖未到郎情妾意的情分,可自小師兄都是寵著她的。自知生來背負著鳳汐城城主的名頭,從來她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缮倥閼眩棵柯溲┖鬆N爛的梅林中,失神于梅樹下那逆光而立的男子,她也曾想過將來托付終生的那個人也該是師兄這般的。
如今,終是她信任的,仰慕的人欲將她送進那皇權的陰謀之中,這般措不及防,真真讓人心寒。
可從來她都是知道的,師兄是那般心懷天下之人不是嗎?
“那師父呢?師父可想我嫁入御史府?”鳳羽看向慕容離。
慕容離的眼中流過一絲苦澀,“為師想與不想又有何區(qū)別?”
“是啊,即使沒有南宮越,我的婚事也終是陛下掛心的?!兵P羽不禁有些失落。
終是不忍,慕容離看著鳳羽,“你若不愿意……”
鳳羽卻忽然恢復了神采,她打斷慕容離未出口的話語,輕聲道:“我愿意?!?p> 她本就無意抗旨,只是不甘成為皇權的棋子。
慕容離依然看著鳳羽,“小羽,不論你如何決定,為師只希望你不要勉強?!?p> “不勉強啊?!兵P羽向慕容離展露昔日的笑顏,好似不經意道:“只是鳳家向來只效忠國君一人,怕是倒時不能如師兄的愿。”
“既如此,”慕容離看進鳳羽清澈的眼底,話鋒一轉:“南宮越雖有賢名,可他的身份你也清楚,皇室血脈絕非等閑。如今他向陛下求了這門親,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橫豎他中了你的血咒,若是哪日過不下去了,便是結果了他,你也能全身而退。”
聽師父一席話,鳳羽忍不住埋怨:“師父,好歹也是我的大喜事,您就不能指望我點好嗎?”
慕容離眼中露出點點笑意,“師父自然希望你一世安好?!?p> 鳳羽又問:“師父會為我送嫁嗎?”
慕容離想了想,“為師不宜在鳳汐城露面。”
看著鳳羽有些失望小臉,慕容離垂目,只道:“時候不早了,用了午膳便快些回去吧,鐵衛(wèi)可不是那般好敷衍的?!?p> 才剛來師父就要打發(fā)她走,若是平日里鳳羽定然是要纏著師父鬧一鬧的,今日卻是沒了興致,只乖巧地應著:“好,師父保重?!?p> 看著鳳羽離去的身影,慕容離忽然捂著胸口低咳一聲,吐出一地血沫。
氣血翻騰,任由痛楚侵襲五臟六腑,思緒流轉,回到兩日前的那個夜晚。
月黑風高,林中分外寂靜,女子的容貌被黑色的斗篷遮擋著,瘦骨嶙峋的手將一封信箋交給慕容離。
慕容離打開密函,匆匆過目,不禁蹙眉。
“圣旨明日便到鳳汐城,找機會把這個給那丫頭服下,勿必讓她乖乖嫁給南宮越。”女子又遞過一個黑色瓷瓶,沙啞的聲音在黑夜中分外駭人。
見慕容離久久沒有接過,女子扯了扯斗篷,不善地瞇起眼,“怎么,你想反悔?”
慕容離蹙眉,淡淡道:“無需這般,鳳羽自會嫁給南宮越?!?p> “哼!”女子冷哼:“沒有牽制,我怎能放心。你若舍不得那丫頭,便自己受了吧。”
說著便將瓶中的藥丸倒了出來,送到慕容離眼前。
“別忘了,你當年是如何背叛我的?!?p> 靜默許久,慕容離終是拿起女子掌中的藥丸吞了下去。
只見慕容離轉身便要離去,卻忽然駐足不善道:“你最好不要打鳳羽的主意。還是,”他側過頭,“這是最后一次?!?p> 女子看著黑夜中消失的人影,緊緊攥起手中的瓷瓶,稍一用力便將瓷瓶捏得粉粹,絲絲殷紅從指間滴落。
黑暗中,她沙啞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幽幽響起:“慕容離,不,沐離,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