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光陰轉瞬即逝,及笄宴在即,昭云宮內自是一片繁忙之景。
昭云和宮中會針線的宮女們,已在緊鑼密鼓地趕繡著大紅蓋頭、四季里衣和鞋襪。
陽光透過軒窗,照得屋內都亮堂堂的。
昭云坐在臨窗邊的軟塌,邊往大紅的四方喜帕上,一針一線地繡著只鳧水的鴛鴦,邊和一旁正繡著繡著鞋面的鳴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最近拂冬有什么動作沒有?”昭云將針刺過用布繃住的紅綢中,頭也沒抬地問道。
“自從上回公主和我說了這事,我也悄悄和碧螺說了,也要她時刻留意拂冬的舉動?!兵Q翠說著說著,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神秘兮兮道。
“沒想到,一來二去真發(fā)現(xiàn)了些異常。”
“什么異常?”昭云抬頭,笑著看她問。
“這幾日閑聊時,我聽和她同房的杜鵑說。在夜里,她隔三差五地就會聽見門嘎吱一聲,開始還以為是拂冬夜里起來小解,也沒有多想?!?p> “可是,沒想到昨日子時,那門又嘎吱一聲,杜鵑說她竟從夢中驚醒。等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也沒見拂冬從外面回來,這才覺得不對勁兒。”
“今兒天一亮,我和她們在外邊打掃著,邊說著閑話。沒想到杜鵑竟把我拉至一旁,才提及此事。我一聽,就察覺不對勁,連忙要她將這事莫要告知他人?!兵Q翠托著腮道。
昭云將手中插著針線的布繃紅綢放在一旁,托腮凝眸,若有所思。突然,腦海中有一道亮光閃過,她急急從軟塌上站起身道。
“今夜亥時三刻,守在拂冬房外,等她子時一出來,我們就緊跟上去?!?p> 鳴翠滿臉興奮,連忙點頭如搗蒜般應了。
前世,拂冬這事被安芷宮中的彩云發(fā)現(xiàn),一下子捅到了常德那兒。常德斥責她管教下人無方,及笄后被罰面壁思過數(shù)日,無法再出宮見般若最后一面。
而拂冬,被鞭笞八十,最后落了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午后,司衣監(jiān)派人送來了專門為及笄宴趕制的三套服飾。
那三套衣物皆各自置于暗紅漆木托盤上,還配有白色的中衣和配飾。
第一套是件色澤淡雅的月白素色襦裙。衣緣上并沒有任何文飾,還配有一只羅帕。
第二套是以銀絲繡著彩蝶的曲裾深衣。寬袍大袖,裹衣博帶,配以一支銀絲掐成的穿蝶顫須簪。
第三套卻是件金絲燙邊的絳紅色大袖禮服,上衣下裳制,配以一副鑲嵌紅寶石和碧璽的流蘇頭面。細看之中,每條流蘇下竟還綴著一顆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
昭云只覺諷刺,今世她受了穆熙辭的青眼,連及笄禮服都比前世要華麗得多!
而身旁的鳴翠卻是一臉興奮,將漆木托盤小心翼翼地擱在八仙桌上,做星星眼似地細看著,看完還語氣夸張地感慨道。
“這三套及笄禮服連這么擺著我都覺得如此好看,要是公主穿上,那該是何等風姿!”
昭云聽了這話只想白她一眼,強忍住眼皮向上翻得欲望。
這丫頭現(xiàn)在被她慣的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時不時地就調侃一下她。
伸出蔥尖似得食指,輕輕戳了戳鳴翠的額頭,“你這丫頭我還不知道?平日里愛財?shù)暮?。先前看見西兀使臣送來的聘禮,眼睛那才叫一個亮。剛剛又看見那副頭面上的珍珠寶石啥的,你的眼睛就沒從上面挪開過?!?p> 鳴翠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黑溜溜的眼珠突然轉了轉,露出了一臉狡黠,“不是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連君子都愛財,更何況我這小女子?!?p> 說完,就訕訕朝著昭云呲牙咧嘴地笑。
昭云不覺扶額,點著她的鼻頭笑著道:“就屬你歪理最多了!”
兩人鬧了一番,又開始做起手上的針線活來。
手頭有事兒做的時候,會感覺時間過得真快。
等昭云繡完那兩只鳧水的鴛鴦,捏了捏自己因長時間低頭,而酸了的脖頸。不經(jīng)意地往窗外一看,竟發(fā)現(xiàn)原本高掛在天際的金烏,已然在西斜。
晚膳時,昭云就著瓷碟盛的開胃小菜,用了碗細米熬成的小米粥。
那時,天色已變得暗沉下來。唯有一縷淡淡的橙色余暉,還殘留在天邊,飛鳥在歸巢。
而白日里人來人往的皇宮中,一到宵禁時分,四周就靜寂下來。
夜愈來愈深,唯有昭云宮內殿還透出點點光亮。
直到三更的暮鼓聲從遠處傳來,那唯一一支還亮著的蠟燭,就被人噗得一聲吹滅,只留有一縷青煙漸漸消散。
昭云輕輕地推開門,帶著鳴翠躡手躡腳到了西跨院,藏在了東側的墻根處。
沒過多久,二人只聽見西跨院一處廂房的木門,噶吱一聲脆響。昭云和鳴翠彼此交換了個眼神,扒著墻偷偷向響動之處望去。
淡淡的月光下,只見一道黑黢黢的纖細身影,從那處房門的小縫中鉆出。待輕輕帶好房門后,步履匆忙地遠去。
昭云和鳴翠對視一眼,也加快步伐,遠遠跟了上去。
跟著那道纖細的黑影出了昭云宮,走了約一刻鐘,才停了下來。二人見她四處張望幾眼,就拐入了一座假山后。
“我們也跟上去!”昭云遠遠地盯著那座假山,小聲道。
“我,我們也去?”鳴翠不覺咽下了口水。
透過夜色,昭云看向面露一絲驚慌的小丫頭,玩心大起,戲謔道:“你不是平日膽子挺大的嘛,怎么現(xiàn)在就有些慫了?”
“誰慫了?”鳴翠一聽,氣得鼓了鼓腮幫,咬咬牙走在了前面。昭云緊隨其后。
二人行至假山前,就聽見一道嘶啞的男音隱隱約約地從假山后傳來。
“冬兒,我想帶你離開這皇宮,你愿意跟我走嗎?”
聽到這,鳴翠心中一驚,連忙看向一旁的主子??墒?,在昭云那秀麗的臉龐上,卻沒有察見一絲一毫的詫異。
而昭云那雙黑白分明的明眸,仍是平靜無痕,仿佛早已是了然于胸。
隔著面前這座假山,一道熟悉女聲遲疑道,“我愿是愿意,可是……”
“只要你愿意就好!我已將一切打點妥當,我保證……”那道男音急急打斷了她的話。
“你能保證什么?”
鳴翠還在思索著,就聽見身旁一道冷冷的聲音突兀響起。
而假山后的一男一女,頓時嚇地分開緊握著彼此的雙手,一臉驚恐地看向來人。
昭云帶著鳴翠從假山后拐出,看了眼大驚失色的拂冬后,又看向那個作侍衛(wèi)打扮的年輕男子。
“你能保證什么?”昭云面色沉沉得看著他,再次重復先前說過的話。
被這道壓迫的目光盯著,那男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過了片刻,才低著頭遲遲答道。
“我,我能保證……帶她離開這……”
“呵,你真能保證,帶她完好無損地離開這守衛(wèi)森嚴的皇宮嗎?”昭云冷笑兩聲,“你不該以為,就憑你打點幾個守衛(wèi),再將她扮成侍衛(wèi)的模樣,就能帶她混出去了吧!”
那侍衛(wèi)打扮的男子一聽,驚地連忙抬頭,“你怎么知道我的計劃?”
“我怎么知道的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們要想清楚,萬一被人認出來了,你們會承擔怎樣的后果?”昭云將手環(huán)抱在前,冷冷道。
“我……我沒想這么多……”那男子額頭上瞬間冒出細汗。
“連后果都沒想到,竟還敢說帶她離開這句話,真是可笑!”昭云冷冷地看向那男子,說話絲毫不留情面。
“公主,這都是我的錯,是我苦苦求著他帶我離開的!”一旁一直低著頭的拂冬,突然抬頭懇求。
“讓他帶你離開?你不曾想過你們這么隔三差五地私會,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逃離的時候萬一出了一絲差錯,你可曾想過你面臨的會什么?”
昭云那黑曜石般的瞳孔緊盯著拂冬,說出來的話語如針尖般,將拂冬心中最后的泡影,狠狠刺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