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渺渺暮云堆處,塞雁向南飛。
隨行的儀仗車隊沿江而行,待已至淇水縣,掛在天邊的一輪金烏,已然在西斜。
淇水縣是云啟的邊陲小鎮(zhèn),西臨望潮江,東臨云啟關(guān)隘。也因商隊車馬來往都必經(jīng)于此,所以還算是熱鬧繁華。
伴著幾聲馬匹的嘶吼,車轱轆咯吱咯吱地,漸漸停了下來。
“啟稟公主?!焙榱恋穆曇魪能囃鈧魅?,“天色已晚,不宜再前行。正好我們已至淇水縣的一家客棧,想請公主在這委屈一晚,咱們天亮再啟程?!?p> 昭云一把撩開車簾,看向正立在馬車旁的白毅。
只見他頭戴節(jié)度使的玄色紗帽,身穿滾銀邊的湛藍色官袍,身形瘦削。白皙的面皮上,蓄著一綹髭須。
細小的雙目間,似有精光閃爍。一看便知,此人攻于心計,城府極深,不是那好相與之人。
雖還未至而立之年,但已官拜宣武節(jié)度使,綬有全權(quán)信印,掌管部分軍事。手握重兵,位高權(quán)重。
昭云微微朝他點了點頭,在鳴翠的攙扶下,踩著小廝從馬車上拿下來的杌凳,緩緩下了馬車。
她看向不遠處的廣源客棧,眼底滑過一絲復(fù)雜。
前世,遠嫁途中,也途徑了此地,在這客棧借宿了一宿。
那時,一切都風平浪靜。
而今日……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我將這客棧里的所有廂房都包了!你趕緊將這里的一干閑雜人等清走!”車廂前的那名年輕的小將士,迅速溜下馬車,腳底抹油般去客棧打點。
那客棧掌柜是個中年男子,正油光滿面地坐在柜臺后啃著西瓜。
忽見著一位身著銀灰鎧甲,頭戴大紅盔纓的年輕將士,一溜煙似的小跑進來。
那小將士話音剛落,客棧里就又呼啦啦地走進了一群人。
本有些空蕩蕩的正堂,瞬間就被擠得水泄不通。
他又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只顧著看向來人,連手中的西瓜滑落在地都不自知。
見著那一身大紅霓裳,頭戴素色帷帽,長身玉立的女子,他不由地多看了幾眼。
連她身后跟著的丫鬟小廝,無不是綾羅綢緞。明眼人一見就知,這不是一般的鐘鳴鼎食之家。
怕是只有天子腳下的大人物,才會有如此排場。
想到這,他連忙從柜臺后迎出,堆著滿臉的笑意上前作揖道。
“各位大人能來我這寒舍,真是鄙人前世積來的福報……”
“竟說些屁話!”那宋起扶了扶頭上的紅纓,不耐煩地打斷。
“宋起,休得無禮!”白毅上前一步,呵斥著。
宋起低著頭,默默退到一旁。
“請問這里還有多少空著的廂房?”白毅瞇著眼,上前問道。
這平日里和商人打交道慣了的掌柜,自是人精。
他看著眼前這一身湛藍色官袍的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連忙上前對他又行一禮。
“我這兒是淇水縣最大的客棧。樓上樓下共三十三個廂房,其中還有五個上等的大廂房,就是供您這樣的貴人所歇息的!”
“說重點!”白毅皺了皺劍眉,語氣里多了三分不耐。
“昨日夜里,只有一云啟商隊入住了我這客棧,現(xiàn)下還沒離開?!闭乒襁B忙答道。
“我將剩下的廂房全訂了,你切莫再讓他人再入住這客棧?!卑滓愀纱嗬涞爻慌源蛄藗€手勢。
那名叫宋起的小將士,隨即就從袖口掏出一銀錠,重重地置在柜臺上。
一見著那方銀錠,掌柜的嘴角再也合不攏了,將它裝入自己的腰包后,連聲向屋內(nèi)大聲喊道,“杏娘,快出來迎接貴客!”
話音剛落,就有一素白的柔荑,輕輕撩開了那方隔絕里屋的靛藍色布簾。
眾人只見一明艷豐腴的女子,笑著自里屋款款走出。雖是著布裙荊釵的半老徐娘,但一顰一笑間,卻盡顯風情。
杏娘微微向白毅福了福身,眼神暗暗地在一行人間穿梭著,不動聲色地落在昭云身上。
果真是個惹人憐愛的美人!想起那書信,她暗自感慨著。
與此同時,昭云隔著帷幕,也暗暗打量著這杏娘。當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竟足足片刻有余時,昭云心中立即生了幾分警惕。
隨后,掌柜和這杏娘將眾人引入客棧四處的廂房內(nèi)。
在那掌柜的指引下,白毅去了靠外間的一間大廂房。昭云則被杏娘引著,進了左手邊的里間。
一面打量著廂房內(nèi)的陳設(shè),昭云也暗暗留意站于她身旁的杏娘。
見她反手合上了廂房內(nèi)的門,昭云便側(cè)過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你就是昭云公主?”杏娘隨意倚在門框上,用那雙嫵媚的丹鳳眼,肆無忌憚地盯著昭云。
“那你又是何人?”見她如此看著自己,昭云心中十分不喜,下意識蹙了蹙眉。
“我啊,是臨淵閣四大殺手榜中排行第三的紅杏?!?p> 這四大殺手的赫赫之名昭云怎會不知?
前世她就曾多次聽聞,這四大殺手各有各的手段,還屢次在各國掀起腥風血雨。
只是,他們行動向是來去無蹤跡,殺完人后就干脆利落地離開。所以,鮮有人知曉他們的真實來歷。
沒想到,他們竟是臨淵閣的人。
想起那個已有過幾面之緣的蘇子暮,昭云不由地咬牙道:“那你又為何會在此地?”
“你以為我想在這嗎?”杏娘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還不是受了主子的吩咐!”
“此地難道也和你的主子有關(guān)?”聽到這,昭云明白了。
“看來你還挺聰明的!”杏娘攏了攏垂在一側(cè)的秀發(fā),“沒錯,這個客棧是公子的產(chǎn)業(yè)?!?p> 似是察覺昭云心中的疑惑,杏娘冷冷地解疑道。
“我們公子名下的產(chǎn)業(yè)多如牛毛,這里的客棧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還有,昨日夜里入住這客棧的并不是商隊,而是他人派來偽裝成商隊的殺手。”杏娘抿了抿她那飽滿的紅唇,接著慵懶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應(yīng)該是奔著你而來的?!?p> “那你家主子派你來,難道是為救我?”昭云只是微微一笑。
“當然不是?!毙幽飶谋羌饫淅浜叱鲆宦?。
“我家公子說,將那包拂靈散給你,已算兩清。他只是提前得知,有人買了殺手想要殺你,派我前來知會你一聲罷了。你自求多福吧!”
“多謝提點!”昭云只是微微一笑,做出送客的手勢,忽視掉她的白眼。
待合上房門后,昭云頓覺有些無力。原本她是打算服了拂靈散后,屏卻氣息,待場面混亂時,讓鳴翠用金針將她刺醒,再連夜偷偷逃離此地的。
現(xiàn)下看來,這法子自是不能再用了。
外有殺手虎視眈眈,樓下又是守著的層層侍衛(wèi)。而今夜,是她逃離的最佳,也是最后一個時機。
因為西兀迎親的軍隊已候在云啟邊境的驛站中。兩國一旦交接成功,那白毅帶領(lǐng)的儀仗隊,便會立即撤離。
若是過了云啟關(guān)隘,她便再也沒了回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