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shí)船艙外已是風(fēng)聲簌簌,連那面被插在桅桿上,繪著云啟國祥云的旗幟,也正被風(fēng)刮得掣掣作響。
江天交接處,已是黑云翻墨,卻又在天際隱隱約約露出一段山巒。
昭云收回眺望的視線,仰頭發(fā)現(xiàn)夜空竟泛著奇異的血色。
看來要下暴雨了!
果不其然,當(dāng)她正悄悄往后艙去時(shí),頭頂?shù)臐L滾黑云中,就已有幾道猙獰的光亮閃過。隨即,接踵而至的,就是從天際傾瀉而下的豆大雨點(diǎn)。
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般,飛濺入船。也在江面,激起了千重巨浪。
此時(shí),已剛過子時(shí)。靠近臨津渡口的望潮江畔,也正有一艘沙船,冒著大雨,緩緩駛離。
“這雨下的真大,快進(jìn)艙內(nèi)躲躲!”有士兵的驚呼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昭云連忙捂著頭,在船隨著洪波涌起時(shí),向船檐急急奔走去。卻不曾想,慌亂間竟與迎面一人擦肩相撞。
急急道歉后,她扭頭便欲走。正在這時(shí),突然被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轉(zhuǎn)過身來!”她一聽,心中瞬間咯噔一聲,遲疑地駐了足。
“叫你轉(zhuǎn)過身來,聽見沒有?”起夜的王守道,連忙呵斥道。
昭云這才緊了緊拳,緩緩照著他說的做了。
王守道見她轉(zhuǎn)過身后露出了張陌生的臉,心中頓時(shí)泛起了一絲疑惑。
剛剛與她擦肩而過時(shí),明明感覺似曾相識(shí),卻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見過。
在燈籠的照亮下,面前的女子,面皮白皙,五官清秀。眉骨間的一粒黑痣格外顯眼。臉上雖是素凈,但卻極其陌生。
王守道見她身上所穿的衣物時(shí),才知是廚娘。他這才放心地沿著船檐下,背著手回了主艙。
昭云拍了拍胸脯,頓時(shí)松了口氣。幸好她有先見之明,逃離前換上了這張面皮。
這還是上次出宮時(shí),特意繞道去尋了市肆的那家店鋪,沒想到這么快便派上了用場。
前世她就曾聽人提起,臨汾街的一小巷盡頭,有個(gè)面具店鋪。里面賣的人皮面具,無不是以假亂真。看來果真如此!
昭云摸了摸面皮銜接處,真的是除了手感不同外,其他的沒什么兩樣。
她這才拍了拍已有些濕潤的衣裳,看了眼已在船檐形成的水簾,轉(zhuǎn)身進(jìn)了后艙。
一進(jìn)去,就被迎面飄來的一陣濃煙迷了眼睛。剛?cè)鄷r(shí),那熟悉的爭吵聲又在耳旁響起。
“快快快,再加把火!”“你到底會(huì)不會(huì)???”
“就曉得在這指手畫腳,你會(huì)你來呀!”胖胖的婦人將手中的吹火筒一扔,雙手叉腰著瞪圓了雙眼。
昭云一把接住了那竹筒,二話不說地吹起火來。
只用了一會(huì)兒功夫,那炤火就已生得極旺。而身旁的兩婦人,早已停止了爭吵,正面面相覷地交換著眼神。
那黑瘦的婦人上前插著腰,陰陽怪氣道:“你誰啊你!”
昭云放下手中的吹火筒,抬眼看著她道,“我是王大人特意指派來的廚娘?!?p> “原來是上頭派下來的人,失敬了!”那黑瘦的婦人連忙行了一禮,呵呵笑著。
昭云也懶得理她,看著她身旁那胖胖的婦人問道,“這里是有八位廚娘嗎?”
“是,是的?!迸謰D人被她看著,不覺連說話都變得有些不利索了。
“帶我去看看!”昭云指示道。
倆婦人才連忙在前,爭著搶著要為她打簾。
原來,后廚艙內(nèi)燒火屋為一間,擇菜切菜的卻為另外一間。
打簾后,昭云就見著四個(gè)婦人圍坐在杌凳上,邊嗑著瓜子邊鬧著嗑兒。而真正在做事的,只有一個(gè)年輕的丫頭和一個(gè)婦人。
“看來大家都很忙啊!”昭云率先出聲。
“對啊,都正忙著呢!”一婦人一把撒下手中的瓜子殼兒,繼續(xù)興致勃勃道,“話說,我們剛剛講到哪兒了!”
昭云走過去,一把揭開燒在爐上的大鍋,只見著里面熬著稀粥。用勺在里面舀了舀,竟見著從底下翻涌上來的竟是更稀疏的米粒。
“難道王大人花大價(jià)錢請你們來,就是讓你們在這船上鬧嗑兒的嗎?”昭云總算明白,為啥前世這滿船上的物資竟悉數(shù)被水匪截了去。
護(hù)送的士卒連吃都沒吃飽,又哪里來的力氣去與水匪抗衡?
“姑娘,你可不能隨意胡謅著陷害我們!”剛剛正鬧嗑的一婦人一把扔掉手中的瓜子,蠻不講理道,“這話說的像我們沒做事一樣!”
“對啊,你自己再去那邊看看,那么多事難道不是我們做的?”另一婦人也插著腰,惡狠狠地道。
昭云笑了笑,去那邊一揭開鍋蓋一看,就見里面熱著幾碗熱氣騰騰的粉蒸肉、燒鵝還有醬肘子等幾道葷菜。
“你自己仔細(xì)瞧瞧,我們可是都做好了才在這休息片刻的!”
“這些恐怕都是為官老爺準(zhǔn)備的吧!”昭云皮笑肉不笑地說。
那幾名偷奸?;膵D人,頓時(shí)就些理虧地低了低頭。
“你這小姑娘說話真的是搞笑?!毕惹澳呛谑莸膵D人立馬變了臉色,“雖說你是王大人派下來的人,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既然是被王大人花銀兩請過來的,做好吃食自是處處以幾位大人為先?!?p> “曹娘子說的沒錯(cuò)!”一婦人應(yīng)和道,“底下的士卒是下人,為他們備了白粥、咸菜就已足夠!”
下人?若不是她們口中的這些“下人”,他們又拿什么去抵抗流竄的水匪?昭云不覺嗤笑。
“他們是下人,那你們又是何人?”昭云上前反問道。
見那幾個(gè)婦人都已不做聲,昭云不覺嗤笑一聲,“既然都不是上人,又何來的下人一說?”
“那些士卒都正值壯年,稀飯咸菜怎能填飽肚子?沒有吃飽,自然就沒有氣力。如若我們此次途中,遇見歹人怎么辦?”
見她們紛紛沉默,昭云再次執(zhí)起那把大鐵勺,從里舀了一瓢粥,從半空灑下。
“你們自己看看,這粥真不愧是稀粥,里面的米都少的可憐?!?p> “稀粥自然是稀的,難道跟煮米飯一樣,還煮上一大鍋米不成?”那黑瘦的婦人抬起頭狡辯道。
“上船前,我就曾聽聞西海一帶有水匪出沒。他們專搶來往船商的物資,有時(shí)還殺人越貨?!闭言茮]接她的話,將鐵勺扔進(jìn)鍋中,“話已說到這個(gè)份上了,你們自己斟酌便是!”
“看你們是覺得貪在口袋里的銀錢重要些,還是小命更重要些!”清冷的聲音在幾個(gè)人的耳邊回響。
她們幾人無非是想借此機(jī)會(huì),貪些銀錢。豈料竟會(huì)從昭云口中聽見這樣的消息?
見著她們的臉色頓時(shí)變得青紅交加,昭云拿起灶臺(tái)上擺著的一根青蔥,把玩著。
“你定是在唬我們!”那個(gè)有些富態(tài)的婦人,上前瞪著眼說,“我們之前從未聽說過西海有水匪,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對,我們先前都從沒聽說,你定是在誆騙我們!”
看著她們一個(gè)個(gè)不信的樣子,昭云無奈地聳聳肩。
“我話已經(jīng)說到了,你們愛信不信!不過有一句老話說的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命可不是兒戲,你們自己到時(shí)別后悔就好!”
這一番話,和著從艙外傳來的一聲驚雷,“轟”地一聲炸響在眾人的耳邊。
足以震耳反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