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在那家胭脂水粉店的后院里見到了那個姑娘。她見我突然出現(xiàn)也沒有驚訝,仿佛早已習(xí)以為常一般。她照舊塞給我一些胭脂水粉和幾身衣裳,然后絮絮叨叨的跟我說:“怎還是穿著這身白不拉幾的衣裳,本就生的不如別家的姑娘好看了還不打扮打扮,以后可怎的嫁人?我同你說,女孩子家還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會有男孩子喜歡......”
我聽到了一個新的詞語,嫁人。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呆滯的眼珠子,定定的看著她問道:“何為嫁人?”
那姑娘絮絮叨叨的話突然停止了。我見她眼眶微紅,她拉著我的袖子,突然不說話了。
她偏過頭去擦了擦眼角,又聽見她吸了吸鼻子。她哭了,為何呢?
良久后她才轉(zhuǎn)過頭對我說:“就是找個夫君的意思?!?p> 夫君。這個詞在師傅死前的前一天我曾聽到過一次。我還想問師傅是何意來著,可是師傅生氣了,還威脅我不準(zhǔn)問他,不然就把我泡毒藥桶里,我怕極了就沒再問。
我打算日后尋個師傅心情好的日子問問他的??墒?,他第二天就死了。
我扯了扯姑娘的袖子,問她:“何為夫君?”
她突然笑了。還伸手戳了戳我的臉頰。
我眉頭一皺,后退兩步。是誰給她的膽子,敢戳我的臉頰?
她見我退遠(yuǎn)也不惱,只好聲好氣的同我說:“這夫君啊,就是一起生活,一起吃飯的意思啊?!?p> 一起生活,一起吃飯嗎?那我同師傅,是不是也能算上是夫君呢?不,師傅從不同我一起吃飯,只會把我扔的遠(yuǎn)遠(yuǎn)地,所以師傅應(yīng)該不是。
那姑娘頓了頓,又說:“恩人,我過幾日就要成親了。我要嫁人了,你有空過來吃酒嗎?”
師傅還在的時候,曾領(lǐng)著我路過幾戶人家成親的地方,那地方熱熱鬧鬧,人來人往。我一個人冷清慣了,不喜歡去那種吵鬧的地方。
我搖了搖頭,拒絕了她。“不了,我就不去了。”
我見天色將晚,就起身告辭離開了。臨走時,我突然想起世間的人成親都是要送禮的。
我在隨身的包裹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瓶毒藥遞給那個姑娘。
“日后,你若發(fā)現(xiàn)你的夫君對你不好,你便用這個給他喝下。此毒無色無味,毒效會慢慢侵入身體直至衰竭,尋常大夫查不出來?!?p>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是我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我能幫的,僅此了。
我不看那姑娘收下我給的禮物后是作何反應(yīng),這是我能給的最好的東西了。
我抱著她塞給我的胭脂水粉和衣裳回了我的山谷。
這一次,我在師傅墓前同他吃飯時,就有話同他說了。
我同師傅說,我在谷外的小鎮(zhèn)上,救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以一己之力在這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胭脂水粉店活了下來。
那姑娘,每回看見我都要塞給我些胭脂水粉和衣裳。
那姑娘,她要成親了,她邀我去吃她的酒,我沒去。我贈與了她一瓶毒藥作為她的成親禮。
那姑娘,她同我說,每個姑娘都會找一個夫君。
一起生活,一起吃飯的,夫君嗎?
師傅,你說,我的夫君在哪里呢?
師傅,為何每個姑娘都要找一個夫君呢?
我甩了甩發(fā)尾,發(fā)現(xiàn)還是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我依舊坐在師傅墓前的那棵大樹的樹枝上,仰頭灌下第二十一瓶毒藥。
我已二十五歲了。
近兩年我再出谷賣毒藥時已見不到那個姑娘了,如我所料,我唯一的朋友也沒有了。
我又成了一個人。我又只剩下你了,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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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二十五歲生辰的第二日,從崖上掉下來一個公子。
我發(fā)現(xiàn)他時,他已昏迷過去了。他的衣裳被這崖邊的枝丫劃得破破爛爛的,身上也帶著星星點點的傷口和血跡,我本是不想救他的,這公子衣著華貴,肯定身份貴重。
我不愿染麻煩。
可我瞧見了他的容貌,他生的十分好看,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雖比不上我?guī)煾档奶烊酥耍瑓s也算得上是一個豐神俊朗了。
我喜歡美人,向來十分喜歡。
所以我決定救他。我往他嘴里塞了兩顆藥丸,然后就蹲在一旁靜靜地等他醒來。
過了一兩個時辰,那公子才幽幽轉(zhuǎn)醒。他扶著腦袋艱難的坐起身來,迷迷糊糊的看了一圈后,才發(fā)現(xiàn)蹲在旁邊的我。
他嚇了一跳。
“你是何人?!”
我蹲了許久,腿都蹲麻了。我揉著我的腿,低下頭不看他,對他說:“我是這谷中的制毒師?!?p> 他好似不知道制毒師是什么,接著又問道:“那我是何人?”
我揉腿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他,這人難道是世間的話本里所說的那樣,失憶了嗎?
這唯一一本話本還是我從師傅的許多本書里無意間翻出來的,我才堪堪看到失憶這一頁就被師傅發(fā)現(xiàn)了,師傅怒極就把話本撕碎扔到火爐里燒了,并呵斥我不準(zhǔn)再看。我也確實再也未看過話本。
我蹲在一旁思索良久,然后跟他說:“你是我夫君?!?p> 我誆了他,那姑娘說每個姑娘都要找一個夫君;既然這公子掉了下來,又生的俊美,那就讓他留下來陪我吃吃飯吧。
等過段時日,我再放他離開好了。
那公子詫異的指了指我:“你?”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你夫君?”
我點點頭。
他好似有些不敢相信,但過了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氣,表示接受了這件事。
我滿意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他說:“走吧,我?guī)慊匚业淖√帯!比缓筠D(zhuǎn)身走在前面。
所以我錯過了那公子在我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眼里一閃而過的厭惡。
我還渾然不覺,心里沾沾自喜。師傅,你看啊,我找到夫君了。終于有人陪我吃飯了呢。
回到住處時,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這里能住人的房間算起來只有兩間。一間,是我如今住著的柴房;一間,是師傅的房間。
我私心里,是不愿給他住我?guī)煾档姆块g的。
所以我將柴房里所有屬于我的物品全部搬了出來,將柴房收拾出來給那公子住。
然后我?guī)е宜械臇|西搬到了師傅的房間,在師傅的塌邊打了個地鋪,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