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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得遺珠月下歸

(37)砍價(jià)砍到零頭

拾得遺珠月下歸 程溁 3636 2020-05-04 14:46:34

  學(xué)宮前的長街熱鬧無比。

  陽光爛漫、人聲鼎沸。

  大概是冀漾交卷過早,接他的人兒還未到。

  他不知為何心里竟生出一份空落落之感。

  他順著街道獨(dú)自往前走。

  商鋪、酒樓的旗幡,在風(fēng)中招展。

  從樓中飄出陣陣地花糕的甜香。

  這是小丫頭喜歡吃的糕糕吧?

  上次她捧著一塊給自己,被他拒絕后,小丫頭也不客氣,徑直把糕點(diǎn)塞在她的小嘴里。

  似乎……

  就等著他拒絕呢!

  “阿翁啊,便宜一點(diǎn)吧,小女子誠心要!”

  “姑娘啊,我這瑤琴可是賣到二十七兩銀子的,如今被你砍到了二十兩,絕對(duì)是吐血價(jià)啦!”

  “琴行里的下品新琴,才不過三十兩,您這個(gè)乃舊琴,音質(zhì)也是下品,小女子荷包羞澀,阿翁,您就給便宜點(diǎn)吧!”

  恍惚間,冀漾聽到了小丫頭與人討價(jià)還價(jià)的聲音。

  他腳步一頓,順著聲音拐了過去。

  是個(gè)小地?cái)?,草席上擺著筆墨紙硯、琴棋書畫等舊物。

  應(yīng)該都是府試學(xué)子花費(fèi)超出了預(yù)算,暗中賣掉一些舊物,換取考資,解手頭之緊。

  小丫頭一身布衣,用帕子遮面,發(fā)絲上沾染了薄薄一層灰塵。

  看來是早早地就趕來接自己了,只不過看見新奇的物件,又被勾搭走了……

  “十八兩,最低價(jià),不能再少了!”老漢幽幽地看著她。

  他是生意人,擺攤幾十年了,收琴的時(shí)候價(jià)格就壓得底,不過是多賺少賺的問題。

  花沅伸著小手,摸了摸琴面,道“阿翁啊,一個(gè)妙齡的漂亮丫鬟,才十兩銀子,能唱曲跳舞,還能洗衣做飯呢!”

  “琴棋書畫,琴居首,乃最雅,豈是俗人可比?

  要知道一床琴,起碼要四百日才能出,都是斫琴師的心血。

  不過啊,小姑娘也不容易,老漢再便宜一點(diǎn)吧,十五兩!”

  老漢瞇了瞇眼,好似下了好大的決心,再次降價(jià)。

  能在學(xué)宮門口擺攤的人,耳濡目染都沾了筆墨氣。

  花沅指著殘琴的瑕疵,道“您啊,看看這龍池挖得都是刺,雁足也不平整,一看就是做得很倉促,并非良琴。”

  “十二兩!這是老漢的底線!”

  老漢心中萬馬奔騰,豆大的汗珠子順著額角滾落。

  花沅收回?fù)崆俚男∈?,籠在袖管里,盯著那殘琴,面色遲疑不定。

  “琴弦可貴了,一換就必須一套,我一個(gè)小丫鬟,起碼還要勒緊褲腰帶幾個(gè)月,才能買得起新琴弦。”

  “十兩,絕對(duì)不能再少了!這琴面是老房梁的料,百年老杉木,琴底梓木,冠角、岳山、承露……皆是黑檀,這個(gè)價(jià)錢,絕對(duì)絕無僅有!”

  老漢心頭猶如墜著千斤重的鐵塊,齜牙咧嘴,恨不能將花沅給轟走。

  花沅立在原地,糾結(jié)片刻。

  “阿翁啊,我知道您給的價(jià)格,都是良心價(jià),可小女子真真是囊中羞澀。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家中祖母不是親的,小妾當(dāng)?shù)?,后來狠心把我賣掉。

  自從賣身為婢的那一刻起,我就吃糠咽菜。

  如今好不容易攢下一點(diǎn)銀子……”

  花沅放出殺手锏,決定賣慘。

  “老漢理解小姑娘,九兩吧!再便宜連斫琴師都要哭死了!”

  老漢活了一輩子,都未見過如此能砍價(jià)的人。

  就是比他,這種擺了一輩子地?cái)偟娜?,還技高一籌,更善于討價(jià)還價(jià)。

  “唉,阿翁為人實(shí)在,小女子不忍為難您……

  這舊琴下次若是還在,我再來買吧!”

  花沅先是假意恭維,之后起身欲走,同時(shí),小眼神還留戀的往殘琴上瞟。

  見此,老漢跺跺腳,道“小姑娘,且慢,你能瞧上這殘琴,證明它與你有緣,你開個(gè)價(jià)吧!

  老漢今日還未曾開張,圖個(gè)開門紅吧!”

  “這是六兩!”花沅將小荷包倒在手上。

  里面的碎銀,不,是一顆顆地銀渣子,將將只有六兩。

  都是她扣菜錢,一點(diǎn)點(diǎn)攢下的。

  老漢一臉愁容,哀嚎道“可虧死我了!

  要價(jià)二十七兩,最后六兩成交,砍價(jià)竟砍到連零頭都不剩?!?p>  “小女子再加上這對(duì)銀丁香,銀戒指,您看再把那幾根琴弦搭里當(dāng)添頭,成嗎?”

  花沅就知道對(duì)方會(huì)這般說。

  于是,她又加了兩個(gè)小小的首飾,這都是邊疍送給她的。

  雖然她厭惡透了邊疍,但是對(duì)于不要白不要的東西,依舊還是留著。

  如今當(dāng)做添頭正好。

  其實(shí),她早就惦記上那一團(tuán)琴弦了。

  這種多股合成的蠶絲線,無論是韌性、音質(zhì),都遠(yuǎn)勝于馬尾做得琴弦。

  成本和工藝都很貴的,若是她硬要,對(duì)方肯定不會(huì)給。

  老漢哭喪著臉,認(rèn)命般的把琴弦給她,道“姑娘,下次千萬別再來了??!”

  “阿翁人真好,小女子下次還來照顧您的生意。”花沅抱著殘琴起身,還不忘把琴弦塞在小荷包里。

  “唉!”老漢悠悠地嘆息一聲,欲哭無淚地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

  糟了,他忘了琴收來是十兩白銀!

  嗷,虧本了??!

  花沅抱著殘琴腿腳飛快地朝龍門的方向走,生怕晚了接不到冀漾。

  她實(shí)在是太稀罕這殘琴了,不然也不會(huì)放著準(zhǔn)心腹失誤,中途去開小差。

  她尥起來的小腿兒,奔得好似無影腳。

  “?。 惫諒澨?,撞到一堵墻。

  “對(duì)不起,小女子眼下有要事,一時(shí)莽撞多有得罪,冒犯之處還望閣下見諒……”

  花沅捂著撞得悶痛的頭,不敢抬頭看一下。

  完了,樂極生悲,遇上碰瓷的啦!

  “是我,可有撞疼了?”清冽的嗓音透著溫柔。

  花沅仰頭望去,怯懦的神色立刻散去,露出笑臉,如花兒般綻放。

  “哥哥,沅兒可把您撞壞了?”

  “我沒事,倒是你在想什么?”

  冀漾把她單薄的小身子扶正,又順勢把她懷里抱著的殘琴,接了過來。

  花沅伸出小手拉住他的衣袖,似乎冀漾天生就有種穩(wěn)定人心的力量。

  方才的一剎那,她在的邊府的記憶,涌上心頭。

  “去年臘月,我與哥哥相見的前三日,我舉的藥材高過額頭,看不到前面的路。

  迎面知縣夫人走過來,把我撞翻在地。

  雖然是知縣夫人撞得沅兒,可主子怎么會(huì)有錯(cuò)呢?

  我見情形不好,軟了膝蓋,跪下連連磕頭請(qǐng)罪。

  可知縣夫人根本沒有原諒我,讓婆子們把沅兒丟下冰湖。

  眾人圍成一圈,看著水里掙扎的我取笑。

  有的人拿竹竿,往沅兒剛冒出來喚氣的頭上狠狠敲,有的則拿石子重重地砍我,知縣夫人就在旁看著笑。

  直到她們看夠了,覺得寒風(fēng)料峭冷到了,才離開……

  寒冬臘月的天氣,湖水冷得刺骨,就跟有冰渣往骨頭縫隙里鉆似的,沅兒很冷……”

  “知縣夫人徐昆?”冀漾確定了一下,畢竟邊府里的妾侍眾多。

  花沅點(diǎn)頭如搗蒜,道“嗯嗯,就是徐昆!”

  “好!”

  冀漾沒有多言,把徐昆的名字暗暗記在心中。

  能被他記在厭惡一欄的人名,很多。

  可至今還活著的人,卻極少。

  “哥哥是世界上對(duì)沅兒最好的人,比我的親生父親還好!”

  花沅看出他藏在眼底的寒意,立刻咧開小嘴,笑了起來。

  能有人撐腰的感覺真好,她一定努力當(dāng)心腹。

  “對(duì)了,咱府試如何?那府尊大人可否慧眼識(shí)珠,直接給哥哥畫圈圈?”

  “等等看吧!”

  冀漾唇邊噙著笑容,眼底習(xí)慣性的寡淡褪去,好似被雪水浸透的寒冰,迎來了破冰的春風(fēng)。

  “我哥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肯定會(huì)中案首!”

  說著,花沅忽然垂頭喪氣起來,重重的嘆息一聲,似是十分懊惱。

  “唉,本來還想提前為哥哥慶賀,請(qǐng)您去下館子呢,但銀子一不小心就都花光了?!?p>  “咳咳,我早就想送沅兒床琴了,只不過一時(shí)未有入眼的。

  這殘琴看著殘,但既然得沅兒的眼,想必也是緣分,算是我送沅兒的吧!”

  冀漾隨便找了個(gè)借口。

  小丫頭就是一只根毛不拔的鐵公雞。

  不,是雁過拔毛插在她自己身上的鐵公雞!

  他還真是有點(diǎn)想吃她請(qǐng)得飯菜。

  “那哥哥可是賺大了,才十兩銀子,就買來鶴鳴秋月贈(zèng)予俏佳人,簡直就是走了狗屎運(yùn)了!”

  花沅不懂聲色的奉承了一遍,又悄然把價(jià)格抬高了一丟丟兒,最后還不忘自夸一下。

  她眼底的狡黠,被冀漾盡收眼底,道“不是六兩銀渣子,加了兩件小銀飾嘛?”

  “小銀飾雖小,可是很貴的,好幾兩吶!

  還是邊疍送給沅兒的呢!

  哥哥想啊,縣尊獨(dú)孫送的東西,能差到哪去?”

  花沅臉部紅心不跳的胡說八道。

  冀漾先是愣了愣,隨后迅速低下頭來,遮住眸底那一絲不悅的情緒。

  他從荷包里,拿出一錠銀元寶給她。

  窮養(yǎng)兒,富養(yǎng)女。

  小丫頭日子過得清貧,竟被點(diǎn)兒破爛玩意,就收買了!

  簡直氣煞他也!

  “外男送的東西無論什么都不許收,男女授受不親,知道嘛?”

  花沅見了銀子,愣是把水汪汪的大眼睛,瞇成了彎彎地月牙。

  她小心翼翼地把銀元寶,放到荷包里收好。

  “即使外男送的東西,沅兒很喜歡,也不能收嗎?”

  “不能,喜歡什么告訴我……”冀漾唇瓣翕動(dòng),想也不想的回答。

  “日后沅兒只收哥哥送的禮物,其他男子就算送的再好,沅兒也瞧都不瞧一眼!”

  花沅就知道他會(huì)這般說。

  閣臣大人為掩人耳目,手上的生意大多掛在傅潮名下。

  傅潮是誰?

  如今的兩浙首富,他日之日的大眀首富,簡直就是天生的金算盤。

  人家從手指縫兒里露出一點(diǎn)渣渣,都?jí)蛩秸浜N兜某詭纵呑恿恕?p>  “哥哥,天氣越發(fā)的熱了,棉布過于厚實(shí),穿在身上捂得難受,沅兒想要綢緞的衣裙?!?p>  “好!”冀漾又要從荷包里拿銀錢給她。

  卻被她給制止住了。

  花沅的小爪,按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上。

  她眸子里閃過一道賊亮的光,宛若暴雨前的閃電。

  “只有哥哥給選的,才是哥哥送的禮物,給了銀子買,那叫打賞,難道沅兒在哥哥心里,只是婢女嘛?”

  “自然不是……”冀漾后知后覺,感覺自己又落到“圈套”里,可話卻不可控的往外冒。

  花沅睜著一雙瀲滟的美眸,注視著他,小臉滿是歡喜,純凈透徹。

  “沅兒要哥哥送的漂亮裙子,漂亮首飾……

  一會(huì)兒呀,哥哥陪著沅兒去布莊,要認(rèn)真的選,不許敷衍。

  買來料子我自己做就好,如此還能給哥哥省下許多銀錢呢!

  沅兒是不是特別地溫油體貼?”

  冀漾不想去逛街,準(zhǔn)備讓傅潮送幾樣到客棧里,讓小丫頭挑選。

  可一看到小丫頭那眸底的期許,他卻把即將要吐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見他不說話,花沅拉著他的衣袖,輕輕地?fù)u了搖。

  “好!”

  冀漾腦子發(fā)懵,暗自懊惱著。

  他沒想答應(yīng)啊!可說出來的話,怎么就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他覺得自己不是中毒,就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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