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道士
棠玨看著自家妹妹偷偷溜去找暮景,學陶源望月,感嘆女大不中留,卻也毫無辦法,唯留苦笑,畢竟,妹妹的這么些年,他終究是錯過的。
棠玨睡不著了,決定夜探仙澤宮。
白天這仙澤宮倒還挺美的,但到了晚上,各界都睡下了,連白日里隨處可見的宮人也隱退歇息了,再不復白日里的華美喧囂,只零零落落燃著幾盞宮燈,幽藍的火焰忽明忽暗,看上去倒有幾分瘆人。
棠玨微不可聞的笑出了聲。
果然,這世間,哪里都一樣,處處充滿欲望,不管是強者還是弱者,不過都是披著虛假的皮,掛著盈盈笑意,試圖踩著血肉之軀往上爬的腌臜玩意罷了。
借著夜色遮擋,惡鬼也要偷偷溜出來曬月光了……
人心,果然難測,表里不一,但那又怎樣呢?
天下之間,又有誰不是處心積慮,機關(guān)算盡呢?
越是位高者,越是可惡可恨,食人不眨眼罷了。
棠玨待在這兒氣悶的很,也沒什么好看的了,便循著白日里見著的那狗洞鉆了出去。
雖然仙澤宮內(nèi)宮人都退了,但宮外有兵將值守,棠玨不想搞出太大動靜,而在這用術(shù)法又顯然會搞的人盡皆知,索性去鉆了個狗洞,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此時已到宵禁時間,家家閉門謝客,街上安靜的很,無一人影。
棠玨躲過時不時夜巡的衛(wèi)兵,想著要不回去睡覺得了,卻被一陣香味攔住了腳步。
宵禁時間,竟然有人,倒是有趣的很。
棠玨跟著這味道一路走,在城邊一座破廟里找到了源頭。
那廟實在是破爛的很,門都不知哪兒去了,棠玨看到里面似乎有個人席地而坐,身旁生著碳火,正把什么東西往嘴里塞,他一只眼不視物,看的不是很清楚,往前走了幾步想一探究竟,里面的人卻率先發(fā)現(xiàn)了他。
“誰?”
聽著聲音倒是清脆的很,像個孩子。
“咳咳,現(xiàn)在已到宵禁時間,黃口小兒在此作甚?信不信我將你抓了去見宮?”棠玨不怯,快步走進,故意粗聲粗氣的出言訓斥,想嚇嚇這廟中的小孩子,將他嚇哭了才為好。
“你是狐貍精嗎?”豈料沒嚇到廟中人,到驚到了他自己,要知道,人可是看不出他的真身的,修為低于他的妖仙魔,自然也不可以。
棠玨狹長的眼尾一凜,一抹兇光飄然而逝,再看向那廟中人時,一雙好看的眼睛里只留盈盈笑意。
“怎么說?”棠玨反問不答,這才有機會仔細看清了廟里那人的模樣,倒也不是什么小娃娃了,看著同他差不多一般大,只是穿的破破爛爛,臉上不知是哪兒蹭的黑灰,將容貌掩了幾分去,只看得到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閃忽閃的,靈動的很,不像壞人。
“你長的這么好看,師娘說長的好看的都是狐貍精。”廟中人語出驚人,終于看夠了棠玨殿下的盛世美顏,收回了視線,開始專心對付手里的東西。
棠玨:……
是他多心了。
“你在吃什么?”卸下防備,棠玨坐在了那人身邊,邊看著他往嘴里塞東西邊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道,忍不住悄悄吞了口口水。
“烤地瓜,你沒吃過嗎?”
“沒,好吃嗎?”
……
那人暫停了進食,不可思議的看向棠玨,抿了抿嘴唇,忍痛將他啃過的烤紅薯一分為二,一臉慷慨就義的將稍少的那截遞到了棠玨手上。
“我叫阿酒。”阿酒看著棠玨的眼神都染上了幾分憐惜,儼然已將他當做小可憐。
“棠玨?!碧墨k對阿酒扯出一個笑,不敢問他腦袋里想什么,頂著阿酒慈愛的目光,緩緩剝下了烤地瓜的皮,色澤鮮亮,瞧著倒美得很。
棠玨咬了一小口,軟糯香甜,好吃,這是他在人間吃的第一種食物。
棠玨吃相文雅,不像阿酒,等他斯斯文文的吃完了,才發(fā)現(xiàn)阿酒不知盯了他多久,眼神里掛著老父親般的憐愛。
棠玨:……
棠玨不喜靜,健談的很,不一會兒就將阿酒的身家套了個清清楚楚。
阿酒,十九歲,魏國人,雙親早喪,自小流浪街頭,靠乞討為生,后拜入一云游老道人門下,從此小乞丐阿酒成了小道士阿酒,此次來魏都乃是有要事要辦,與師傅走散,所以借這破廟稍作休息。
棠玨聒噪,阿酒許是因幼時流浪,無人教他言辭,不通人情世故,不善言語,多半只聽不說,心思到純良如孩童,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棠玨如數(shù)家珍的給阿酒講了他小時候的趣事,講母親去看他時如何痛哭流涕,哭濕了他新做的衣裳;講父親背著母親偷偷拿酒討好外公,被母親發(fā)現(xiàn)后在門外跪了一夜;講外公馱著他在草地里奔跑……
講到好笑的阿酒便會配合的哈哈哈直笑,然后催促他快講快講,講到傷心時阿酒也會露出苦惱的神情,然后抱住他拍拍他的背以做安慰。
月落枝頭,聽見第一聲雞鳴時,棠玨停了下來,阿酒睡著了,故事講到青媔了……
棠玨沒再繼續(xù),那些真正傷心的事終究沒有說出口,動了動腿,站了起來,該回去了,他沒有和阿酒道別,若有緣總是會再見的。
本想著帶這小道士回去做個書童的,像陶源那樣,但想想還是作罷了,娘親曾叮囑他們,不要招惹凡人……
棠玨不知道為什么會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小道士待一個晚上,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和他講那么多事,或許是阿酒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又或許是烤地瓜太好吃了,他不知道。
只是往后很多年里,他總是會想起那間小破廟和那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道士,想起那個小道士叫阿酒,他分了給他一半烤地瓜,很好吃,漫漫余生里,他再未吃過那樣好吃的烤地瓜……
棠玨打著哈欠,趁其他人還沒醒時從狗洞鉆了回去。
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棠玨才往狗洞里探出身子,抬頭便與暮景大眼瞪小眼。
暮景:……
棠玨:……
棠玨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倒也不尷尬,起身拍了拍衣擺,還朝暮景笑了笑。
“順路?”
“嗯?!?p> 棠玨問的一派正義凌然,暮景……素來以沉穩(wěn)溫潤著稱的暮景殿下憋紅了臉,但仍然強裝鎮(zhèn)定。
這倒不是棠玨臉皮有多厚,而是人家暮景殿下懷里還抱了個人呢,雖然裹得嚴嚴實實的,但棠玨能認不出那是他妹妹嗎?
這會兒棠玨很有個當家長的意思了,引著暮景將青媔安置回房,一臉笑瞇瞇的看著暮景,也不想睡覺了,將暮景拉回了自己房中。
機會難得,此時不待,更待何時。
第二天青媔睡到日曬三竿,起來時腰酸背痛,在心里將暮景罵了個遍。
青媔以為只有自己沒睡好,卻不料棠玨也頂著兩個黑眼圈,午飯時見了暮景,暮景也一臉憔悴。
青媔:……
這個世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