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似被樊籠困住的野獸吞吐了日月般。明月皎皎，老樹枯藤。斑駁的月光透過紗窗，鋪了一地。
只聞得板榻吱嘎吱嘎的響，壯了膽子覷一眼，瞧那板榻上臥著的人兒輾轉(zhuǎn)反側(cè)，似是難以入眠。
俄而，屋外傳來幾聲腳步聲，斷斷續(xù)續(xù)，很不真切。
原要翻個身子的她驀地定在那兒，黑暗中，一雙鳳眸對上了紗窗上月亮的剪影，分外清明。
秦錦華從被褥中輕輕往外挪下了榻，赤足踩在地上，傾身去取桌上的燭臺。
木門前，她抬手捂住了口鼻，悄然放緩呼吸。
低首定睛，一道更為濃厚的黑色悄悄覆上了門緣。
秦錦華的目光緊緊落在門縫里，她微側(cè)過身子，大半身子躲在門后，瞇起一只眼緩緩探到門縫處……
乍然，盡在咫尺，隱有低低的呻吟之音。
秦錦華微蹙黛眉，門縫里探去，隱約瞥見小半張熟悉的容顏。
她緊繃著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卻并未有開門的打算。
屋外的人站在門前遲遲未有動作，卻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咳嗽起來。
秦錦華捂著口鼻的手悄然放下，睨了眼另一手中的燭臺，定了定神，放慢動作悄然打開了門。
青絲凌亂披在肩頭的阿苔一手撐在壁上，另一手捂著嘴咳個不停。
胸口仿佛壓抑著什么般，很是小心謹(jǐn)慎。
她瞧見秦錦華推門出來，神色怔愣了一下，隨后便沒得慌張起來。
“你站在屋外做什么？”秦錦華大半個身子處在屋內(nèi)，握著燭臺的手隱在門。
她佯裝剛從榻上起來，一手揉了揉眼，尾音微微上挑，帶著點點慵懶。
“我……”秦錦華這話像是把阿苔噎住了似的，她話到嘴邊躊躇起來，欲言又止。
她仍一手扶著壁，湊著月光打量她的神色，頰上說不出的緋紅，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隱約中，秦錦華似輕輕喟嘆了一聲，搭手扶她進(jìn)了屋。
秦錦華將阿苔扶到板榻上坐著，她便轉(zhuǎn)身去點燭臺。
一剎那間屋內(nèi)有了昏暗的光，“你先……”她方說了兩個字，卻在眸光落在阿苔身上的剎那止住。
阿苔一手撐著板榻上，她低著頭，發(fā)絲凌亂地?fù)踝×怂陌霃埬?，卻仍得以窺見她緊鎖的眉心。
她雙腿像不聽使喚了的不住顫抖，兩腿間，隱約后暗紅色的線悄然攀上了她的衣褲，一點一點蔓延，滴落在地上……
秦錦華氣息猛然一頓，她瞳孔一縮，原先要邁的步子亦不自覺止住。
眸底，震驚、恐懼、悲涼，一點點擴(kuò)散，放大。
她不知何時一點點挪著步子來至阿苔身前，暗紅色的液體已淡淡地將她腳下一片染紅，一股誘人的、散發(fā)著魅人的香氣舞動著來到秦錦華鼻間。
“你……”
“不礙事……”阿苔輕輕笑了，低低答她一聲。
她嗓子并未發(fā)出聲來，只如呢喃低語般輕輕緩緩地開口吐字。
屋外，半輪弦月被拎吊在夜空，四周縈繞著淡淡的、慘白的微弱光芒。
“嘀嗒?！碑?dāng)嬌艷的玫瑰悄然綻放，貧瘠的大地輕拖起銀灰色的輕紗，天已破曉。
“砰砰砰。”暗紅色的木門沉寂著獨立在那兒，皮層經(jīng)年脫落，摸起來膈人得很。
猝不及防，被人狠狠撞記了身子。它吃痛著驚呼了聲，在逐漸亮起的天色里，它咬緊了牙關(guān)，卻仍有低低的呻吟從縫隙里態(tài)度強(qiáng)硬地闖出了牙關(guān)。
而肇事者——秦錦華并未有要停下的意思。
“誰?。俊蔽輧?nèi)的婆子朝外頭喝了聲。只隱約聽得，她嘀嘀咕咕咒罵了一句，卻也不甚清晰。
賽婆子推門出來，還未發(fā)作，見了來人，緊皺的眉立時舒展，瞳孔微放大了些，便有一陣兒輕飄著的眼風(fēng)向她過去，“你到我這兒來做甚？”
清早的冷風(fēng)扯著嗓子咆哮，賽婆婆斂衽，卻也沒打算迎她進(jìn)屋。
聞聲，秦錦華微張了嘴，可半晌功夫都未開口。她垂著眼眸，“阿苔身子受了傷。”
方說了一句，她便頓了頓，又道：“血流不止，婆婆能否請個大夫給開點藥。”
賽婆子原醒得不干脆，正揉著眼睛，只聽著“大夫”二字，她暗道這秦家小姐果真不識時務(wù)，很是瞧不住她。
還未要提點提點她一兩句，耳畔不自覺又將那秦錦華方才所言掠過一遍。
她眉眼間陡然沉了沉，默然了片刻，呲了呲牙，側(cè)眼瞧她，有些不耐，“哪兒來的大夫？”
她只嘖了聲，向秦錦華擺了擺手，“你隨我進(jìn)來。”
秦錦華聞聲，下意識地低了頭，緩緩攥緊了腿側(cè)的衣物隨她進(jìn)屋，不經(jīng)意一個抬眸間瞥見屋內(nèi)半靠在墻面的銅鏡。
銅鏡里，容顏清麗的少女低眉淺笑，纖螢柔軟，不染凡塵。
她闔起了眸，舞動著裙擺，悄然消失。
賽婆子從匣子里取了個小瓷瓶遞給秦錦華，她一皺眉，臉上的褶子便擠到那一處去了，就同她那扇脫了皮層的木門，摸上去只給人微微刺痛的質(zhì)感。
她坐到銅鏡前，將脂粉呼到臉上，“這藥你給她敷上，別叫她下床走動，藥用完了再來與我拿?！?p> 秦錦華與她道了聲謝離開，屋外已不知何時飄起了細(xì)雨。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將每一片葉子洗得發(fā)亮，像是女子的絳唇，柔軟明亮，亦散發(fā)著馥郁的香氣。
屋內(nèi)，賽婆子從枕頭底下取了精巧的小罐出來。
罐子一打開，便有一股淡淡的魅人香氣飄至鼻間。
她微瞇起了眼，漸漸閉上眼，鼻子用力吸了吸，發(fā)出歡愉的喟嘆。
粗礪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輕挑起罐內(nèi)的艷紅，一點一點涂抹在她干澀的唇上。
朱砂紅橘，艷麗無常。她在銅鏡前，布滿年輪的手輕柔地從額前順著臉頰緩緩而下，勾勒出她的容顏。
她看著自己如玫瑰般綻放的紅唇，緩緩挑出一個笑來，還好，她還沒老。
執(zhí)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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