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瞞天過海（二）

　　姜倚玉定了定心神，眉心卻依舊緊鎖著。她若不對秦錦華動(dòng)手，姜袖風(fēng)苦苦緊逼，勢必也會(huì)動(dòng)手。若真到了那一日，只怕結(jié)局更糟。

　　如何在姜袖風(fēng)面前瞞天過海，便要看她的本事了。

　　她睨了眼窗外，今日該到的人，都到了。

　　她這位主人，也該出去招呼了。

　　今日姜家大擺宴席，但凡是煙陽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場了。

　　秦錦華與池西宴去到東樓，此刻已聚集了不少人了。

　　這是秦錦華第二次見到姜倚玉。

　　明眸皓齒，靜水明月。

　　四海清平，山河依舊。

　　不怪如今煙陽盛傳姜家小姐與同昌公主可擔(dān)“西闕雙絕”四字，一個(gè)烈焰繁花，一個(gè)清冷超然。

　　遠(yuǎn)處窗子邊立著的男子不著痕跡地睨了眼秦錦華，狹長的鳳目微微上挑，有股子說不出的陰柔。

　　“哎呦，我們秦大小姐來了?！鼻劐\華一路低著頭，可耐不住有人把眼睛放在她身上。謝家的公子原坐在榻上，一見了她便拍手叫好了聲。

　　秦錦華低眉順眼，很是溫順的模樣。她目光雖未及他處，卻只覺廳堂內(nèi)的所有目光都匯集在自己身上。她左手搭住了右手，緊緊一握。

　　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天賜良機(jī)，斷不能錯(cuò)過。

　　池西宴的大掌落在她的發(fā)上，一雙似含了秋水的眸含情脈脈。這動(dòng)作看著輕緩溫柔，他五指暗自用了力，將秦錦華的頭往下按，“錦兒，還不給謝公子請安？”

　　秦錦華隱在廣袖中的手暗自握緊，抓緊了腿側(cè)的衣物，攥了一把。

　　她低下頭，兩手相拱，立而不俯，左手手心向內(nèi)，貼于低于胸口，上身略向前屈。

　　此乃平輩間行的拱手禮，秦錦華與謝辛樂是同輩不錯(cuò)，卻不再是同級(jí)了。

　　在場眾人都明白的道理，秦錦華卻不明白。

　　謝辛樂揚(yáng)袖，右臂打開轉(zhuǎn)了轉(zhuǎn)，噙起一抹笑來。

　　廳內(nèi)無聲，他嗤地笑出聲來，還愈加不羈放肆，肩膀隨之上下顫抖，“諸位看看，我們素來不將禮法放在眼中的秦大小姐，今兒，給我行了個(gè)禮。當(dāng)真是難得吶！”

　　聽得此言，偌大的廳堂內(nèi)，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一旁坐在軟塌上的幾位小姐捂嘴相視而笑，坐在中間的那位攏了攏斗篷，拿起放置一旁的鴛鴦如意手爐暖手。

　　爐內(nèi)點(diǎn)了盤香，霎時(shí)間竟連她的斗篷也沾染上了香氣。

　　“快去把窗子關(guān)上，別凍著晴妹妹了?！弊谝慌缘男〗阋娏?，很是妥帖地吩咐媵侍道。

　　一切如常，煙陽繁華依舊，人心亦如是。

　　“秦小姐于禮儀素來不通，今日姜小姐芳誕，姜家可是最為看重‘禮’字的。今日，就讓本公子的侍婢，好好教教秦小姐如何三跪九叩?！?p>　　謝辛樂低下身子，湊到秦錦華眼前去，瞧著她極力遏制的怒目，他倒是歡喜了不少。

　　秦錦華的身子止不住顫抖，眼里迸濺憤怒的火光，貝齒死死咬在舌上，卻不敢再用力一點(diǎn)。

　　額角的青筋鼓起，咆哮著、撕扯著，讓他們死！

　　所謂三跪九叩，拜帝王，拜祖先。

　　她秦錦華可以跪，跪君父，跪太公，何曾輪到他謝辛樂！

　　顳颥隱隱脹痛，鮮血、殺戮、瘋狂，那一日，秦氏滿門慘死，九族株連！

　　她不能忘，亦不敢忘！

　　今日，便請族人、先祖，饒恕不肖子孫秦錦華大不敬之罪。

　　叩拜他人，受此大辱，他日，她必十倍奉還！

　　池西宴仍站在她身后，她不曾也不能忘了今日究竟要做什么。

　　若一招差錯(cuò)，便滿盤皆輸。

　　秦錦華雙膝跪地，取跪姿，拱手下至于地，引頭至地，只略作停留便立即舉起。

　　她雙手置于小腹前，身子微微彎曲，道：“尊卑有別，奴理當(dāng)向公子行叩拜禮。

　　但三跪九叩之禮，上跪君父，下跪祖先，今日奴若跪了公子，傳到君上耳中，公子恐難以交代?！?p>　　人都是有僥幸心的，做第一次時(shí)，只需告訴自己是形勢所逼，做第二次時(shí)，便不會(huì)再像第一次時(shí)那般難以接受。

　　長此以往，便會(huì)習(xí)慣此事。

　　秦錦華怕，怕她在一次又一次親手葬送自己的尊嚴(yán)之后，再撿不起了。

　　已掉在地上的花兒，縱然撿起來擦干凈，也無用了。

　　謝辛樂一貫玩世不恭的笑不著痕跡地消失了，他眸色一黯，但不消片刻，便又調(diào)笑道：“秦小姐果然是口齒伶俐依舊啊?！?p>　　謝辛樂這話可不是在夸她。

　　女子，貴在講求三從四德。四德中，婦言需謹(jǐn)慎，所謂“利口覆家邦”，長舌婦乃亡國禍水，太過能說會(huì)道的女子向來落不得一個(gè)好下場。

　　“諸位，姜小姐有請入席。”僵持中，媵侍步入堂內(nèi)，屈膝行了禮，溫溫說道。

　　今日到底是姜家擺的宴席，原也只是拿秦錦華尋個(gè)樂子，如今姜家小姐出面了解此事，他又怎會(huì)為了一個(gè)淪為娼妓的玩物惹姜家小姐不悅。

　　再者，秦錦華所言不假，她秦氏一族不正是前車之鑒么？君上留秦錦華一命，不過是為了殺雞儆猴，做給其他的世族門閥看的罷了。

　　君上疑心重，這在座的更是虎視眈眈，只盼著哪家與秦氏一般轟然倒臺(tái)，也好少一家分一杯羹。若真讓秦錦華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怕是明日便要鬧到君上那里去了。

　　謝辛樂作罷離去，倒是池西宴不由側(cè)目睨了睨秦錦華，他的舌輕舔了一下上唇，興味盎然起來。

　　他走到秦錦華身旁，輕拍了拍她的肩，傾了身子，在她耳畔低語道：“錦兒，你真叫我出乎意料?！?p>　　在池西宴靠過來的剎那，秦錦華背后升起了熟悉的涼意。但卻在聽完他那句話，心底的大石落了地。她知道，今日受辱，不算冤枉了。

　　從前趙家與秦家便不和已久了，而秦氏滅族后，姜家一夕崛起，安知謀逆之罪又是哪家給安上的？

　　秦錦華從來不信，秦家會(huì)蓄意謀反。

　　趙、姜二人幾番設(shè)計(jì)羞辱于她，卻止于此。他們?nèi)粢λ悦?，必然不?huì)等到今日。

　　既不為此，又是為何呢？今日設(shè)宴，恐怕不只為羞辱她如此簡單……

　　廳內(nèi)逐漸空蕩起來，紛紛往內(nèi)堂而去，方才那位小姐手爐內(nèi)飄出的香氣仍氤氳不散。

　　秦錦華低頭跟在池西宴身后，模樣很是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