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欲加之罪

　　額上點(diǎn)了妝，清早，素衣的女子坐在案前，手中握著銅鏡，在額上描摹著什么。

　　她這額上落下了這樣一道傷疤，痊愈是無望了，故制成花形。

　　經(jīng)年后，《煙陽風(fēng)云錄》中記載：秦相有疾，故以梅花落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經(jīng)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

　　“砰——”門猛地被撞開，秦錦華抬眼一看，竟是阿苔急匆匆沖進(jìn)屋。

　　“秦姑娘，你有麻煩了……”阿苔瞳孔微縮，抿著唇，面色有些難看。

　　……

　　以精鐵打造的牢房內(nèi)，底下干草鋪了一地，但牢內(nèi)潮濕，滲漏的雨水打在草堆上，人坐在上頭有種黏膩的煩躁。

　　秦錦華蹙了蹙眉，挪著步子進(jìn)去，卻并未坐下，只尋了面墻壁靠著便是了。

　　里頭沒有窗子，一點(diǎn)亮光不見。

　　一長廊的牢房，唯有開口轉(zhuǎn)角處牢頭歇息的地方點(diǎn)了蠟燭，但也早在黑暗無光的長廊里湮滅。

　　秦錦華倚靠在墻面上，微微抬起頭望著一片漆黑的頂。鼻間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酸澀而潮濕地蕩漾在空氣里，令人作嘔。

　　柳家小姐柳浸月在姜倚玉生辰宴隔天中毒發(fā)作。

　　一片排查之下，秦錦華當(dāng)日去云雀樓的膳房取過糕點(diǎn)。再者當(dāng)晚柳小姐舞劍時刺傷了秦氏，秦氏可能心懷怨恨，借機(jī)報復(fù)。

　　這番說辭著實有趣了，既然秦錦華領(lǐng)糕點(diǎn)在前，為柳浸月所傷在后，她又何來心懷怨恨、借機(jī)報復(fù)一說？

　　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秦錦華首先所想，便是那趙、姜二人聯(lián)手陷害她。

　　當(dāng)日，雖說人人都心懷不軌，可敢在姜家小姐生辰宴上構(gòu)陷于她的，整個煙陽，能有何人？

　　自然是她姜倚玉自己！

　　何況當(dāng)日她去膳房臨糕點(diǎn)，不正是池西宴吩咐的么？而池西宴，則受趙、姜兩家驅(qū)使已久。

　　當(dāng)日，是她疏忽了。

　　她只思慮了自己在池西宴面前瞞天過海，殊不知趙、姜二人也在她面前瞞天過海。令池西宴攜她同去生辰宴，從不是為著要羞辱她，而是今日在這兒等著她呢。

　　如今看來，那日的局，遠(yuǎn)遠(yuǎn)超乎她的想象。

　　秦錦華重重舒了口氣，她雙手環(huán)抱，微側(cè)著頭思索著什么。

　　若說此前種種皆是他二人只為羞辱她，那么如今這事又該怎么算。

　　以趙、姜兩家的地位，想要她死，可謂輕而易舉?？v使要折磨，也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折騰這一出來。

　　“嘖?！彼龂K了聲，皺著眉，又換了個方向側(cè)著頭，左思右想。

　　她身上自不可能有什么是他們想要的了，那便只可能是要利用她了……君遲暮！

　　趙、姜兩家為晉王一派，晉王與太子奪位之爭一觸即發(fā)，如今兩方勢均力敵，皆是一心想拉攏更多人進(jìn)入自己的陣營。

　　同昌公主權(quán)傾后宮，自然是雙方爭搶的對象。只不過君遲暮似是持中立態(tài)度，一直未曾偏向于哪方。

　　元帝疑心重，自秦氏滅門后，可一心盯著同昌公主呢，生怕自己的女兒做出什么助著這位謀逆之家的女兒的事。

　　君遲暮縱然有心，如今也無力相救秦錦華。

　　若能以秦錦華的性命，換同昌公主一個人情，自然是不二之選。

　　“喂，放飯了，過來吃飯?！豹z卒的聲音，將秦錦華的思緒拉回。

　　木碗里，米飯上頭象征性擺了點(diǎn)咸菜。獄卒手中的燭臺將米飯照亮，定睛一瞧，像是發(fā)了黃，米飯一塊一塊地分了層，上層隱約有清水析出。

　　鼻間飄著的酸味，似乎更濃了。

　　秦錦華蹙著眉，剛要接下木碗時，只聞得那獄卒譏笑了聲，手一松，盡打翻在干草上了。

　　“嫌棄啊？那就別吃了！左右一頓也餓不死你！”獄卒低眼睨了睨分散著撒在干草上的米飯與咸菜，好心提點(diǎn)著秦錦華。

　　獄卒冷哼了聲，往后面去了。

　　秦錦華睨了眼那處散發(fā)著餿味的飯菜，她伸出腳，用腳尖把那飯菜往外踢了踢，又把鞋在干草上蹭了蹭，這才回到自己原待著的那墻面去。

　　“咕嚕咕嚕?！蹦仟z卒說得不錯，少吃一頓是餓不死人的，但腹中空空的感覺卻就很飽滿了。

　　秦錦華直起身板，在腰上敲打了幾下。她左右掃視了一圈，走到了角落的干草堆旁。

　　“呼——”她俯下身子，在干草上方吹了吹，又將手縮進(jìn)衣袖里，用衣袖輕輕揮了揮。確保無誤后，這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坐上去。

　　她大半個身子蜷縮在角落里，撓了撓頭發(fā)，發(fā)絲遮了半張臉，也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獄卒放完飯，將墻上的篝火點(diǎn)上了，也好叫這里的犯人們瞧清了日后自己要共度余生的地方是什么模樣。

　　這里是犯了重罪之人所待的地方，所有牢房皆以精鐵打造，插翅也難飛。墻上的篝火熊熊燃燒，它們搖曳在人的眼中，焚盡人眼底的光明。

　　“吧唧吧唧?！背良哦陌档睦畏坷?，除了哀嚎聲，任何聲音都顯得多余。

　　秦錦華不動聲色地微微抬了頭，一只眼透過遮擋著的發(fā)絲微瞇著瞧對面的情況。

　　隱約像是對面的人在吃方才獄卒放的飯。且，呈現(xiàn)著一種頗為享受這頓飽餐的感覺。

　　秦錦華皺著眉，心中生疑。這樣餿的味道，竟也聞不到么？何況，倒像是用得很香。

　　莫非是對面那人有些關(guān)系背景，用的飯菜與旁人不同？

　　“你不餓??？下次要是不想吃，可別浪費(fèi)了，你推來給我。”可謂緣分，對面那人開口與她搭話。

　　秦錦華抬起頭，理了理凌亂的發(fā)絲，瞧對方盯著自己，這才確定了方才確確實實是在同自己說話。

　　秦錦華瞧了瞧被她踢出牢房、躺在地上的飯菜，“這飯菜這么餿，怎么吃得進(jìn)去？”

　　對面那人并未立即答她，只自顧自將碗里的最后一口飯扒個干凈，這才放下碗，靠在墻上同她說道：“你今日才來，自然是不會吃的。

　　過了明兒，不吃也得吃了。人到了絕境里頭，這豬食、樹皮，什么不能吃？能有得吃餿飯也算是你的福氣了?！?p>　　那人抬起頭來，面容已骯臟不清了，但聽聲音也是個女子。

　　秦錦華聞聲，低眸撥了撥手。左手大指上的指甲在右手上割劃，這樣的方法似乎能叫她清醒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