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野種
榮安王府。
躁動是從二少爺的院子里傳來的，小丫鬟接了廚娘的食盒，按規(guī)矩給二少爺送去飯菜，卻不想人剛到大門口，便看到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廝一人脖子上露著一大塊傷口，濃稠的鮮血一股股從那張開的口子里冒出來，已然染紅了一片臺階。
原本應當緊緊關閉的大門此時也四敞大開著，屋子里手臂粗的鐵鏈一頭拴在柱子上，另一頭空空如也。
二少爺不見了。
二少爺咬死了守門的小廝逃走了。
小丫鬟愣了一瞬，回過神來驚恐得雙腿發(fā)軟，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隨后怪叫一聲：“啊——二少爺不見了，來人啊，快來人啊，二少爺逃走了！”
尖叫聲好像插了翅膀，瞬間從王府里傳開，榮安王王府上到王爺王妃，下到廚娘馬夫，轉眼間集結到后門。
老王爺強壓著胸腔里一顆怦怦亂跳的心臟，先安排下人們在王府內翻了個底朝天，發(fā)現一處年久失修地狗洞有人一片血跡，里面雜草也有被人壓下去的痕跡，之后立刻將仆人們全部放了出去，滿城尋找二少爺蹤跡。
老王妃眼淚婆娑，雙腿已經走得有些軟了，還要跟著一塊兒出去找。
王爺深深地看了發(fā)妻一眼，終究還是舍不得，叫來隨侍的馬車，讓王妃坐了上去。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道：“你且先不要著急，我定會尋回策兒，先回去歇著，一有消息，我馬上叫人回去告訴你?！?p> 王妃本還想拒絕一番，卻因身體確實吃不消了，知道自己即便跟著滿城找，最后多半可能還是要暈倒在街上。
屆時王府還要派人過來照顧她。
浪費人手。
王妃上車前拉住老王爺的手，蒼老的臉近乎有些扭曲，哭道：“王爺，我只有策兒這一個孩子，他已經丟過一次了，我，我實在受不了他再離開我，求求你，一定要把他帶回來。”
“他，不是故意要害人的，他只是身不由己，王爺，求您，一定要把他帶回來，莫要讓人傷害到他。”
老王爺擺了擺手，看起來很想答應老妻他一定會平安把兒子帶回來，但是話到嘴邊繞了個圈，還是沒能說出來。
十年前找到左云策時的場景猶如一場隔夜飯，猛地涌上了老王爺的喉嚨口。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亂葬崗翻死人的小家伙。
小小的身子，眼睛里冒著綠光，嘴里叼著一節(jié)死人胳膊，吃得似乎酣暢淋漓。
那是他六歲的兒子。
他從前最疼愛的兒子。
若不是五歲時自己非要帶他去山里打獵，又要剛會騎馬的他去追一只野兔，那好好地孩子怎么就會被狼群追趕，又怎么會掉進狼窩跟那茹毛飲血的畜生過了一年。
都怪他。
老王爺眼角有淚，心里有愧，揮手讓車夫趕緊送夫人回家，自己則馬上去了京畿衙門。
想要在京城找到一個人，光靠王府的家丁根本不夠，他得再去招些人手。
能平安把人帶回來最好，若無法平安……
老侯爺咬了咬牙，重重將眼睛閉上。
……
南城門外，官道上。
配有襄陽侯府標記的三輛馬車正慢悠悠地往南邊兒的槐安莊去。
洛嫣然和洛黎是主子身份，本應坐中間那輛馬車。
如此前后都有照應，安全。
但洛嫣然對洛黎為了跟她去莊子居然找上了鄭氏面前這件事有點不高興，是以上馬車時一看到洛黎已經坐在里面了，立刻撂下簾子上了最后的馬車。
那馬車原本是留給柳先生的，但柳先生今天一早來跟她說還有其他要是需要處理，可能要晚些出發(fā)，這馬車便空了下來。
洛嫣然剛上去，馬車都還沒上官道土路，洛黎就大刀闊斧地進來了。
也不問洛嫣然讓不讓他坐，披風一卷，將自己裹成個人形的大蝙蝠，上馬車就躺下了，撒潑耍賴都沒這么地道認真的。
洛嫣然沒忍住，積攢了一個晚上的怒氣，就這么給這小子三下五除二解決得干干凈凈。
她甚至還有點擔心馬車里鋪的絨毛墊子涼不涼，會不會把這金貴的公子哥兒給冰著。
嘖，看把你賤的。
“喂，起來，少在我這裝，我不樂意看你，趕緊哪里來的回哪里去！”洛嫣然抬腳在洛黎的灰鼠披風上輕輕踢了踢，“我這地方小，不收那些耳報神，尤其是心懷不軌的，趕緊走啊，當心我一張送神符貼你腦門上?！?p> 洛黎閉眼裝死：“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你當初非要把我?guī)г谏磉?，就得料到可能會有這么一天，才這么點兒小事兒就斤斤計較受不了，以后我要是鬧開了，你不得把我送上衙門？”
“那我到時候就在門口喊，洛嫣然就是個潑婦，撒潑打滾無一不精，最擅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榮安王府要是娶了你，以后肯定家宅不寧！”
“嘿，你個小兔崽子，有這么說姐姐的嘛，我看你是皮子松了找打！”洛嫣然笑罵道，用力在洛黎胳膊上拉了一下，用了一個巧勁兒，四兩撥千斤地把這么個半大的“小累贅”給拎起來坐直了。
“你就是我的小冤家，早知道你這么能鬧，我就是豁出去跟母親鬧翻也不帶你了，讓你自己留在含香院陪著何姨娘，”頓了頓，“不過也是，就你這張嘴，要是真留在姨娘那兒，非得給她煩死?！?p> 洛黎先哼了一聲，隨后臉色忽然神秘起來，低聲道：“何姨娘如今沒在含香院?！?p> 洛嫣然茫然：“？？？”
不在含香院？在哪？也被鄭氏發(fā)配去了山月齋不成？
洛黎翻了個精致的白眼，又給洛嫣然一個重磅：“他被柳云霽帶出來了，應當坐上了另外的馬車跟在我們后面。”
“你也不用瞞我，他們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我還知道我本非侯爺的兒子，追到根兒上算起來，就是個野種?！?p> 洛嫣然震驚，這猴孩子怎么……
“休要胡說??！”
哪有自己叫自己野種的！
隨后又有些疑惑地看著洛黎，發(fā)現他在說自己身份的時候奇怪的沒有很悲傷或憤怒，一席石破天驚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好像在說旁人家的小八卦，跟自己沒多大關系。
這倒顯得瞪圓了眼睛的自己非常沒見過世面。
她看了洛黎一會兒，正想問他是不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處處跟柳先生作對，處處頂撞他？
然而話沒說出口，馬車后面突然刮起一陣邪風，一個臟兮兮的東西，嗖的一下躥了上來。
洛嫣然嚇了一跳，本能間一把將洛黎拉到了自己這邊，護在身后，然后抄起車上一根支門的棍子，橫著將那黑影攔在了一尺之外。
只見那物人形，黑毛，身上裹著亂七八糟的碎布，嘴角沾了一圈黑漬，開口的吼聲很像野狼。
周身還包裹著一股濃濃的腥臭味。
差點把洛嫣然熏吐了。
嘔……這味道，掉糞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