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舊滂沱,道路泥濘難行,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宋鈺何時走過這樣的路,他心中愈發(fā)的委屈,早知道就聽爹的,就在家看書哪兒都不去,現(xiàn)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宋鈺小心的跟在孟氏屁股后面,借著她身后的蓑衣遮擋大雨,他的小腳丫子剛才一腳踩在了泥坑里,還跑丟了一只鞋子,他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覺,眼眶發(fā)紅,抽泣起來,“嗚嗚嗚。”
前頭走著的孟氏聽到他哭泣的聲音,遂停下了腳步,蹲下將宋鈺一把抱了起來。
宋鈺整個人驟然如同石頭一樣僵硬,這女人干嘛抱他!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被一個女人像小孩兒一樣抱在懷里,傳出去,他肯定會成為整個嘉城的笑柄的。
想到這里,宋鈺掙扎了起來。
孟氏抱著他,嘆了口氣道:“你一會兒到了那邊,可千萬別鬧,娘知道你大姐死了你難受,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咱們不管怎么樣,都得討個公道不是?”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彼吴曇粋€勁的掙扎。
孟氏只好將他放了下來。
兩人一路磕磕絆絆,總算是快到地方了,遠遠的,宋鈺就聽到了哀嚎聲。
“我可憐的媳婦??!年紀輕輕的就死了,連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就被畜生給打死了!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只見前頭的涼棚,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堆人,中間地上是一具女尸,粗布衣衫,裙下腥紅一片,宋鈺看了一陣觸目驚心,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女尸邊上嚎啕大哭。
“去吧,跟你大姐說說話。”孟氏在宋鈺身后推了一把。
宋鈺沒有防備,一個踉蹌出了人群,在場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期期艾艾的挪了過去,哭喪著一張臉,裝模作樣的哭嚎:“大姐??!你死的好慘啊……”
那邊,幸大志瞪了孟氏一眼,低聲斥道:“你把她帶來做什么?”
“三丫和她大姐關(guān)系最好,她又是小孩子。”孟氏意味深長的瞥了幸大志一眼,低聲道,“一會兒你還得慶幸我?guī)^來呢。”
果然,當圍觀的鄉(xiāng)民們看見身板小巧巧的宋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時候,一個個也都動容了,偷偷抹了抹眼淚。
宋鈺一邊用手捂著臉號喪,一邊透過指縫,做賊一樣的打量著在場的人。
爹怎么不在這里?
就在此時,他聽到人喊了一句,“宋老爺來了?!?p> 那人話音剛落,宋鈺便立刻放下了捂在臉上的手,他抬眸看去,果然看見徐大管家為他爹撐著一頂油布傘,兩人緩緩的從屋子走了過來。
宋鈺激動的不能自已,他連忙站了起來,大喊一聲:“爹!”
幸大志一聽,立刻一巴掌打在了宋鈺的后腦勺上,罵道:“臭丫頭,瞎喊什么呢!”
旁邊有人陰陽怪氣的調(diào)笑道:“幸老三,你家丫頭子這是想說人家了吧?都給自己找公爹了!”
這話說的極為難聽,幸大志的臉色立刻鐵青一片,倒是旁邊的孟氏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宋老爺已經(jīng)走近了,該忙正事了。
宋泰平走進涼棚,立刻就有一個青年跪在了他的面前,眼眶通紅:“宋老爺,你可要為我們做主??!我娘子被范管事打死了,一尸兩命,連著我那還未出生的孩兒,全都死了,我今天一定要為我娘子和我孩兒討還公道!”說完,那青年便對著宋泰平磕了個頭。
此時,徐大掌柜道:“這位小兄弟,你先起來,我們老爺這次過來,就是處理這件事的,范管事要是犯了事,我們也絕不姑息?!?p> “小的知道,范管事是宋老爺?shù)募遗?,幫老爺打理莊子已經(jīng)幾十年了,老爺護短也是常理?!鼻嗄晏ь^瞪著徐大掌柜,“可我也不怕你們,大不了咱們對簿公堂!我倒要看看,縣官老爺是不是也要幫著范管事說話!再不然,我就是上京敲登聞鼓告御狀,也要為我娘子和孩兒討回公道!”
一旁圍觀的宋鈺聽了兩人的對話,不由暗忖,這個莊子上的范管事好像是祖母的陪房,確實是幾十年的家奴了,按照祖母的性格,能留幾十年的家奴,不至于會犯這樣的糊涂才是。
范管事瞧見宋泰平和徐大掌柜來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老淚縱橫。
“老爺,老奴沒有打馮家媳婦,老奴冤枉??!”
事情的經(jīng)過,來的路上徐大掌柜已經(jīng)和宋泰平說過了,起因是這個叫馮茂才的佃農(nóng)上交的蠶絲,后被范管事發(fā)現(xiàn)濕了水打秤,足足多出五十斤的重量,范管事就找了馮茂才,要他退回五十斤的銀兩,而馮茂才則是咬定范管事誣陷,自己上交的都是頂好的蠶絲,是范管事構(gòu)陷想要私吞。
兩人便吵了起來,后來愈吵愈烈,最后動了手,而這死掉的馮家媳婦,則是在兩人打斗的過程中,上前拉架,被范管事推了一把,頭部撞在了石磨上了。
“你放屁!我家媳婦就是被你打死的!好好的人,就這么沒了,還有我那大孫兒啊……”馮母坐在地上,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嚎啕大哭。
范管事著急反駁:“老爺明鑒啊,老奴是不小心推到了馮家媳婦,可馮家媳婦當時什么事也沒有,還回家去了,人到傍晚的時候,才拖過來,說是沒了。”
“那可不就是被你推了一把,撞到頭死了!一尸兩命!”馮茂才眼睛血紅,嘶吼著。
宋鈺聽了他們的話,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小心后退了一步。
宋泰平以拳抵唇,輕咳了一聲,徐大掌柜見狀,揚聲道:“都別吵了?!?p> “諸位?!彼翁┢骄従忛_口,“這件事,你等各執(zhí)一詞,此事還需再做定奪?!?p> “宋老爺!”一聽這話,馮茂才立刻瞪大了眼睛,“我娘子和孩兒都一尸兩命了,你還在這里偏袒范管事,好!我這就去縣衙,咱們對簿公堂!”
“馮大兄弟。”徐大掌柜連忙道,“何必鬧到公堂上去……”
就在此時,一直站在女尸旁邊的宋鈺,忽然陰森森的干笑了一聲。
那聲音詭異綿長,冷不丁的一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眾人紛紛看去,卻見那纖瘦的小姑娘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她整個人身子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僵硬的如同一具……
她緩緩張口,聲音飄忽。
“相公,要個一百兩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