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孫政是確實是個勤政的好皇上。
這一天,仲孫政正在批閱奏章,只覺得突然胸口悶得厲害,還有些頭暈。
仲孫政拿過一旁夏長祿給他備好的茶水喝了一口,眼里都是奏章,沒怎么留神嗆了一下,垂眸卻見茶水里有幾絲殷紅的游絲格外扎眼……
仲孫政微微一笑,心卻是猛的一沉。
這些日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越發(fā)一天不如一天,也罷,在這世上掙扎了這么許多年,也早就倦了。
仲孫政把茶水放在一旁,且不說當(dāng)年鄔嫦瑗對自己的致命一擊,就是小時候仲孫政被那些心懷怨憤的嬪妃又是往水里推又是在自己膳食上動手腳,苦苦挨到今天倒也不容易……
自己本就體虛,熬到這把年紀(jì),等回了嫦瑗的孩子,仲孫政已經(jīng)沒有什么遺憾了。
他讓夏長祿找來了仲孫延赫,讓仲孫延赫陪著自己去馬場轉(zhuǎn)轉(zhuǎn)。
臨出宮前夏長祿突然喚了一聲陛下,仲孫政回頭看看他,這個一直跟著自己,忠心耿耿,陪著自己長大的小太監(jiān),現(xiàn)在的太監(jiān)總管夏長祿。
“陛下,馬場灰大,您近日勞累,別去了吧?!毕拈L祿突然阻攔道。
“長祿啊,你就在宮里待著吧……”仲孫政看了看夏長祿說道。
“陛下……”
夏長祿剛想說什么,仲孫政就帶著仲孫延赫離開了。
人生有很多從未想過,但早知道早晚都要發(fā)生的事情,都是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仲孫政帶著仲孫延赫在馬場上溜著,仲孫延赫也不說話,他總覺得仲孫政今天奇奇怪怪的。
“延赫,你知道嗎,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爺爺帶著我來過這個地方。”
仲孫延赫現(xiàn)在頗有些震驚而疑惑。仲孫政今天沒有用皇家尊稱,而是你我,還提到了自己的太爺爺,虢朝的開國皇帝。
“你還記得你太爺爺嗎?當(dāng)年明春樓慘案之后,商大人傷心驚懼而致瘋癲之癥,你太爺爺沒多久也不在了。”
仲孫政突然這么說起殘忍血腥至極的往事,還是一件幾乎人人默認(rèn)不可以提起來的事情,卻是如此的云淡風(fēng)輕。
仲孫政看看一旁沉默不語的仲孫延赫,問道:
“延赫,你知道明春樓的那把火是誰放的嗎?你又知道明春樓的那把鎖是誰上的嗎?”
“……當(dāng)然是前朝余孽?!?p> 仲孫延赫說道。
“前朝余孽……”
仲孫政看看遠方緩緩下落的斜陽,笑了兩聲。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前朝余孽要趕著商大人和你太爺爺出去拿酒的時候鎖樓放火,為什么那么多沙場上殺人如麻的鐵將連個窗戶都砍不破,為什么那么多的奴才,都撲不滅那場火……”
“父皇……你……”
“還有那天,你太爺爺去看了湯大人,帶了很多很多很珍貴的補藥的,但是奇怪的是,他都帶回來了,沒有賞給商大人。他那天看到我正在園子里追著蜻蜓玩,突然看著我,直到我看見他,然后他走過來,我記得當(dāng)時他的眼圈紅紅的,爺爺把我抱起來,帶我去騎馬……就是在這個馬場騎馬,也是這樣一個晴朗的黃昏。”
“但是那天我就在仆從的臂彎里,看著已經(jīng)年邁的太爺爺再一次有些艱難地翻身上馬,在這里跑了一圈又一圈,雖然他的身姿肯定不如往日矯健,但是我還是看出來他大殺四方,打下虢朝的江山社稷的英姿模樣。最后,他也是和我們這樣,只不過是騎在馬上,對著這樣緩緩下落的夕陽,甩鞭大喊,我本布衣,天下與我何加焉……”
“當(dāng)時爺爺他轉(zhuǎn)過頭對我笑,可我總覺得他在哭……”
“爺爺走的時候,也把立太子的旨意放在了盒子里給了父親,當(dāng)時朝野都不服啊,直到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老臣在滿朝文武面前,打開了那個盒子,他們看著那份圣旨,最后什么都沒說就擁護父親登基了,延赫你知道嗎,后來父親傳位給我的時候我才看見,那張圣旨的最后,畫了一個蜻蜓。”
仲孫政看向仲孫延赫,說:“延赫……我快不行了,但是我也不瞞你,以前我不懂,可這些年下來我懂了,延赫,我們是君王,我們要守天下。可是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對我們自己來說,我們也要守住自己?!?p> “父皇一直都守住了,父皇也會好的。”
“我沒有?!敝賹O政又看向前面已經(jīng)徹底下山的夕陽,“不會了?!?p> “你知道你太爺爺當(dāng)時為什么在哭嗎?因為他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他想起來自己的抉擇……也會傷心難過??墒撬侵賹O家的長輩,是仲孫家的天,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其實何止是父母之愛子,人都會為了自己愛的人做出很多抉擇,改變自己很多,但是到了最后的最后,都迷失了本心……”
就這樣回到了皇宮沒多久,仲孫政就親自頒下了立仲孫延赫為太子的旨意。
仲孫延赫幾乎剛剛回府,就接到了立自己為太子的旨意,可是或許是仲孫政與仲孫延赫說的一番話,仲孫延赫并沒有很高興,他只是轉(zhuǎn)過身,意味深長地看了洛意歡一眼,就帶著圣旨去書房。
若有當(dāng)年鐵將在,豈教玉葉染陌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