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人間已無理想

　　雨，窗外寒意紛紛。

　　一盆炭火很旺盛，暖意十足，上面溫著的黃酒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出酒香。

　　蘇燦撥弄著炭火，不言語，但臉上卻滿是笑意，還有滿足。

　　林權(quán)閉眼聽著窗外雨打芭蕉，這聲音再聽只怕要一年后了。

　　“阿權(quán)，今年我二十有五，如今這世道半百便算長壽，不敢想象我已人生過半?！?p>　　這樣的蘇燦很不像蘇燦，但和現(xiàn)在的場景很搭。

　　“人生多如白駒過隙，稍不注意便是大半年華?！碧K燦還在繼續(xù)，“所以我希望阿權(quán)可以活的精彩一點。”

　　林權(quán)聽出了蘇燦話中的意思，蘇燦是一個聰明人，只是一切都埋在心里從不說。先前他明白自己是利用他，想要發(fā)展自己。而今他明白自己羽翼稍豐，又勸自己離開。

　　在這個世道能讓人感受到的善意其實很少，縱使林權(quán)心硬如鐵，也很難對自己這個老板產(chǎn)生什么惡意。

　　這是一個于世道無用的爛好人，但這種人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某天可以溫暖一顆冰冷的心，讓這個人間多充滿一份希望。

　　林權(quán)嗅著酒香，面無表情，“我這種人其實活的很累，小時候玩過家家，從三層臺階上蹦下去就覺得很快樂，可現(xiàn)在，從十層高樓上跳下去才會覺得快樂?！?p>　　少見地蘇燦沒有相勸，稍稍沉默，隨后道，“先前我曾聽人說，人生就應(yīng)該快樂地活，趁年輕去世。那時還不明白其中道理，現(xiàn)在似乎有些懂了。”

　　林權(quán)點點頭又搖搖頭，“如果先前的我和老板同時英雄救美，那女孩大概會對老板說以身相許，會對我說救命之恩，下輩子當(dāng)牛做馬償還?！?p>　　這個冷笑話莫名其妙，甚至還不太好笑，可蘇燦卻笑了，笑的面目復(fù)雜。

　　“老板大概以為我心生憤慨，以為我怨這世道不公，以為我想成為大人物?！绷謾?quán)笑了，其實他很少笑的，也許林權(quán)自己都不知道，由于他長得很清秀，身上又有股書卷氣，所以笑起來很好看。

　　“我其實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標(biāo)是什么，只是眾生平等，別人可以站在頂峰，我也想試試一覽眾山小?！?p>　　蘇燦沒有聽出豪情萬丈，反而感受到一種傷感。

　　那是一種只有我?guī)е粕鷣?，才會沒有一切憂傷的傷感。

　　可他又有幾分開心，這是他和林權(quán)第一次真正交心。

　　“所以就真的沒有什么理想嗎？”

　　“如果非要說理想，大概就是活著，好好活著?！?p>　　蘇燦不懂，所以選擇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但聚散不由你我，就如天上的云，風(fēng)吹便散了，可再有一陣風(fēng)，便又會合在一起。”

　　林權(quán)低著頭，想了想，最終沒有把蘇世倫囑托的事情說出來。

　　“可是現(xiàn)在，這陣風(fēng)還沒有吹來?！?p>　　蘇燦眼睛驀然一亮，這是真正的發(fā)自內(nèi)心欣喜，“我倒有幾分想醉一場的想法了。”

　　酒香迷人，確實值得醉一場......

　　煙雨紛紛，道路上行人不多。

　　蘇燦有些微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的很慢。

　　其實他明白林權(quán)終究還會離開，朋友不必一直在身邊，他喜歡書上的那種朋友，不常聯(lián)系，偶爾想起，心中便滿是溫情。

　　只是他還沒有準(zhǔn)備好，那個從小生活的家讓他沒有留戀之處，從小生活普普通通的他過的平平淡淡，只有林權(quán)給他帶來了一些不一樣。

　　算了，這些不必再想，

　　不知不覺，蘇燦走到了菜市口。

　　十字架正在高高掛起，吸引了諸多人觀看。

　　這個往常針對華人的絞刑架，今天竟然是兩個外國人。

　　蘇燦聽說過這兩人，這應(yīng)該就是福森和福克叔侄。

　　只是眼前的場景談不上有幾分美感，臺上兩人面色蒼白，卻無力呼喊。臺下諸多百姓面色蒼白，似有掙扎似有快意。

　　當(dāng)兩顆人頭滾落在地，人群像是失去了目標(biāo)又忽地散去。

　　于是聽見了小販的叫賣聲，婦人呼喊小孩的聲音，討論天氣煩人的聲音。人間一霎那變得鮮活了起來，就像一副灰白畫像瞬間換成了濃墨重彩的油墨。

　　可蘇燦忽然明白林權(quán)為什么說沒有理想，山河依舊滾燙，但理想?yún)s都已經(jīng)死了。

　　蘇燦再次打起紙傘，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卻沒注意到一名擦肩而過穿旗袍的女性，她叫蘭香，是姚圣的相好。

　　終究她還是沒等到姚圣，姚圣曾問她，如果自己死了，她會怎么辦。

　　她說這個世道太難，一個弱女子很難活下去，她會找個闊爺。

　　于是她選了一個小有身家的商人，做了姨太太。這世道死個人太過常見，情啊愛啊是很重要，但首先要活下去。

　　雨漸漸變大，街道漸漸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