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去修運(yùn)河的事咱們且先不提,只說,守塵同趙呇若一路北上,未曾進(jìn)京又去了趙家祖籍料理喪事,待等一切妥當(dāng),算著再過五日后才可入宮。
連月疲憊,他雖一直服著蓮生給的丹藥,卻仍是難免支持不住。
這日,守塵在驛站住下后,便又覺得有些不適,早早用了藥,晚飯也不曾吃就上床歇下了。
這一覺安穩(wěn),睡到四更天醒來后,躺在床上干瞪著眼,卻再沒了睡意。
這時(shí)候,隨著暮春晚風(fēng),窗外忽又飄來一陣笛聲,悠揚(yáng)哀咽,引人相思!
守塵想起蓮生來,自然愈發(fā)難入睡,披了一件青灰色長衫,便坐起來。
樓下偶爾有鼾聲囈語,檐外停了的雨水,順瓦落下“滴答滴答”,然而笛聲卻無處尋了
曉夜一陣寂靜,守塵支窗遠(yuǎn)望,見新月被烏云籠著,隨風(fēng)隱去,天上只剩了稀疏星光暈染。
故鄉(xiāng)在望,佳人遠(yuǎn)隔,守塵心中辨不清是喜是哀,只覺得胸中郁結(jié)沉重!
然忽又想起早上,姶靜皇后來信中一再叮囑進(jìn)京后該怎樣處處小心,守塵不免覺得心煩。長嘆一口氣,放下窗兒,摸到案前自己點(diǎn)了燭,開了墨盒,提筆寫道:
“自苦煩俗多憂擾,心有意,身無奈!皇家富貴注紛爭,只難將仁責(zé)放;紅塵枷鎖拖病軀,只難將恩親忘!愁煞我,有自由一舟無處流;累了她,有青春一季這里留?!?p> 寫到這里,想起蓮生種種柔情,又嘆氣,將紙一團(tuán),蘸筆重寫道:
“相見相識,溪水繞青山長亙;相知相交,桃花掩梨妝正濃;
相愛相戀,凝眸傾美景韶紅;相分相離,粉淚灌愁腸百匝!
相思相戀吶——
可看盡?一雙人,兩地殘?jiān)?!?p> 窗外殘光照淚光,守塵不禁抽噎,添墨又寫道:
“春雨方憩,檐上點(diǎn)滴,淅瀝淅瀝,生起萬般思慼;
離人難歇,樓外管笛,如泣如泣,勾起幾丈凄迷。
六月里,山青水綠;路迤邐,人倦馬疲!舊病倒床笫!
竟不知!
朝朝暮暮花成席,去去來來柳成依!蓮花過人頭……”
筆走至此,眼眶微濕,再憶起佳人模樣,含淚生笑:
“風(fēng)景旖旎迷人眼,清歌似渺忽飄至,媛女蕩輕舟;櫻唇巧笑萬物休,美目顧盼有情流,模樣勝嬌羞;青衫綠荷水碧透,纖腰未束自如柳,明艷好情柔!
說什么!綠霓裳,金繡凰!哪比上!伊人笑,醉輕狂!”
淚隨墨點(diǎn),喉間哽咽,守塵情難自禁,筆下生了風(fēng),又急又厲多了些怨懟:
“垂柳尚依依,游子無歸意。燭光冷對新燕子,并蒂香花笑插屏!
燭淚難干透,香花易斷枝!昨日相依今獨(dú)倚!
相思淚!相思淚!
落入杯盞誰堪醉?
花滿堆,月徘回,冷夜誰堪睡?
不能寐!不能寐!
誰知相思苦滋味?
晚風(fēng)吹,人憔悴,早已心兒累!
輾轉(zhuǎn)又難眠,入夢又相思
春風(fēng)冷,拂暖帳,
竟將多少佳偶吹散!”
他是想及何處、寫及何處,所以亂糟糟難理頭緒,然則情切切可以體會。
寫罷了,情意仍舊難舒,擱筆垂眼,眼淚兒是滴在喉間澀澀難忍,越發(fā)凄涼。
本是舟車勞頓、親喪悲苦,如今一支燭光晃晃,襯得守塵似有不惑之年的疲憊,病容憔悴、面色枯槁,見之簡直令人心驚。
這時(shí),外頭約莫五更天,天色已微曦了,樓下偶爾有窸窣作響。
晨露深重、天生寒意,守塵緊了緊衣衫站起來,從籠中捧出鴿子,復(fù)又開了窗。
早風(fēng)猶涼,那鳥兒在籠中正睡得香甜,吹了風(fēng),更是縮在那里不肯動彈。
守塵哭噎著求道:
“我知你恨我——分明花開時(shí),偏作離別詞……我擾了你的清夢,并不是我不知趣,只是我實(shí)在可憐……好鴿兒,你成全我這顆苦心,替我走一趟吧!”
鴿子仿佛真聽懂了他的離愁別緒,撲棱兩下果然飛去了。
守塵生怕人知道自己半夜作死平添事端,況那勸諫的話聽著也煩,于是又悄悄去床上臥著,許是心中實(shí)在太過思慮沉重,過了會兒,真又迷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