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第二日,熾蓮又是那番裝傻充愣的無事模樣,她獨自一人依著規(guī)矩去請安聆訓。
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中頗感愧疚,反叫帝后不好意思,無意間說話也親厚了不少。帝后的態(tài)度自然多添了她一分底氣,熾蓮午后回東宮,引路宮人烏泱泱一大群,當真有儲妃的氣勢。
近身侍候的除了府里帶的雙兒等人,又多了一位管事的姑姑。這位姑姑人喚穎娘,東宮換去一大批人,剩下的人里頭也只有她還算老成持重,又自守塵幼時就管事,最是妥帖,很受人信服,是姶靜特意選來幫熾蓮管事的老人,于熾蓮來說也不算生人。
一路上,熾蓮步子慢慢的,與她閑話道:
“殿下一向不喜用太多婢女、嬤嬤在身邊,您能在側多年,可見是不同尋常的。日后東宮許多事要打理,雙兒她們還是年輕,不知的地方需要穎娘您多指點照應?!?p> 穎娘對熾蓮又豈不敬佩的,見她這樣誠心禮下,便也實在,道:
“娘娘客氣了,奴婢不過有些年歲,能看管的看管些罷了,東宮還得仰仗娘娘教誨?!?p> “你說要教誨,那本宮就再多說兩句,如今咱們這兒是是非之地,合宮上下的眼睛盯著,你們別只顧著同外頭的人看戲,本宮與太子是一體同命,你們與東宮也是一體同命,別糊涂了就是。”客套過后,熾蓮自然也就拿出了主人的樣子。
“娘娘說的是,奴婢會處理底下的。”
“宮中有宮中的規(guī)矩,你們有你們的慣例,這些本宮也都是清楚的,既然本宮以前沒管,以后也不用改,閑雜的事本宮一概不多過問,想必你們也不敢隨意放肆!但只有一條——”
她慢悠悠地停了腳步,轉回身來,儼然肅色,
“太子不在便是不在,回來了便是回來了,本宮與殿下的私事,不容人多嘴!”
“是!”
正說著,熾焰匆匆奔來,他神情嚴肅地一把拉過熾蓮,小聲道:“長姐——有件事叫你定奪?!?p> “何事?”
“昨日宴后,我便出宮去尋守塵,誰成想,今日拂曉卻叫我在城外郊野,看見守戎帶著浩浩一隊人馬急行而去,我略算了算——不下千人!”
熾焰說著又將聲音壓低了些,問道,
“姐姐,你說他一個藩王在京,何來這么多護軍?況且也沒聽說他有差事!我不敢亂來,所以立刻回來告訴姐姐,姐姐——他這偷偷屯兵?私自回韋陽去了?”
“恐怕他的本事遠不止……”
熾蓮漫不經(jīng)心回應道,她原不想干預他的狂妄,卻猛然想起今早無意瞥見地上一柄斷劍,那明黃的穗子怎不眼熟?當時倒吸一口冷氣,忙道:
“熾焰,快帶我去追他!雙兒,更衣!”
三分人馬,接連著出城南下,四蹄奔波,日月更迭。
最先的守塵是單人匹馬,他只顧狂奔南下,成了個魔障瘋樣!那冠也歪了、髻也亂了,整齊一身衣裳也不見了華麗,直至那千里良駒累死河灘,將守塵狠狠摔在滑石上,血水嘩嘩淌過,這才叫他清醒了一些。
環(huán)顧四周,卻只剩樹林山谷,不見了人煙。
守塵將那沾了泥的袍子脫了,仰天一嘆,原本就已心亂如麻,這下可好——南北不分,方向不明。
“蓮生,我錯了!”
絕望使他忽然失了智一般,仰天喊道,
“我來了!你我今生有緣無緣全看天意,若上天垂憐,我們棄了所有一世相守;若上天不應,我來世還你個一心一意?!?p> 說著,他朝了那眼前小徑走去,夜幕降臨,山林里難免有些陰森可怕,遠遠的火光照來。
守塵撩著衣袍,半跛著右腳,鞋襪上還依稀留著黑泥,快走兩步,瞇縫著朝那火光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近了,血也凝住了,和著頭發(fā)貼在半邊臉上,一雙眼茫然無神,就這一副落魄模樣,陡然見到了蓮生那張熟悉的臉!
四目相對一驚,雙雙忙背過身去——
真的見到了?是夢嗎?是真的?是真的!我這個樣子……想著,又雙雙掩涕為笑!
蓮生扶著守塵,眼里依舊半信半疑,道:“怎么弄成這樣的?我替你擦擦?!?p> 久經(jīng)離別苦乍甜,不知相逢忽而遇,哭笑淚里說他年!前隙苦難皆不提,吉兇離守不欲卜,只管眼前時光難得!
“蓮生,我為你新作了一曲詞,無論好壞,你看了告訴我,咱們便都明白了?!?p> 蓮生看去,不禁嘆道:“可惜窮途之上,不能彈唱。”
守塵將她的手緊緊攥住,道:“無妨,你收著,收著咱們下次再看?!?p> 兩人哭笑一番,暢談至深夜,囫圇睡去。
然夢里卻不得安寧,馬蹄刀鳴緊緊相逼,亂作鬼魘死死抓住了人心,自從那一夢再沒這樣可怕的!
守塵慌措醒來,竟分明聽見了喝馬聲,林郁草深,難掩鐵蹄四面圍來!
未回神,第二批人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