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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城云華巷的最盡頭,是一處已經(jīng)有百年的老房子,三進三出,雖已經(jīng)有些陳舊了,但還是隱約可見往日鼎盛時的光景。
胡屠戶一家住在這里。
胡屠戶祖上并不是屠戶,而是遠近有名的讀書人,曾祖還中過秀才,后來沒落后,除了這處房產(chǎn),典當了家中其他的所有家產(chǎn)。到胡屠戶父親這一輩的時候,已經(jīng)窮得吃不起飯了,但即便是這樣,也沒舍得將這處房產(chǎn)賣掉。
后來胡屠戶沒有遵從父命,苦讀書,中進士,光耀門楣,反而跟隨了一個老屠戶,學了一手殺豬的好手藝,也是靠著這份手藝,讓胡家又過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
胡屠戶人長得五大三粗,黑黑壯壯的,平時又不修邊幅,臉上留著一圈大胡子,一身粗布緇衣好似常年都沾著血,離得近了,總是能聞見弄弄的血腥味,看著實在是有幾分駭人。
胡屠戶三十來歲才娶上妻子,遠近的人都稱胡嫂子,是一個逃荒而來的女子,被胡屠戶隨手救了,后來就嫁給了胡屠戶,三年就生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倒是和和美美,家庭圓滿。
“糟了,下雨了……”
天還未亮,胡屠戶就醒了。
他聽見雨水打在窗欞子上,滴滴噠噠,好像不小。
昨兒個收了一條大豬,殺了后,到半夜,都還未完全收拾妥當。后來,他實在累極,還剩了些癱在板上未來得及收拾,也沒遮蓋,這要是被雨一淋,天氣再一熱,指不定就壞了。
胡屠戶三兩下穿好衣衫,趿著鞋子就連忙往外跑。
胡嫂子被吵醒了,也跟著下床,趿著鞋子,也隨即跑到了院子里。
雨淅淅瀝瀝,下得不算小,板上剩下的只是些內(nèi)臟下水,還有未剁成塊的豬腳,凌亂的攤放著,雨水沖出了里面的血水,蜿蜿蜒蜒,流得到處都是,看著鮮紅刺目,著實有些恐怖。
只是這些對于胡屠戶和胡嫂子來說,已經(jīng)如同家常便飯,顧不得鞋子踩在那血水中污了,兩人沖進了雨中,將那些剩下的肉手忙腳亂地一股腦兒全收進了竹筐子里,等著一會兒背到市場上去賣。
“今兒個的肉倒是新鮮,胡屠戶,給大嬸子來點肥的?!?p> “好勒!”
收起刀落,利落地割下一塊多肥少瘦的肥肉放到稱上。
“兩斤,高高的!”
“嬸子,來,您拿好!”
將手用棕繩一穿,遞到買肉的大嬸手里。
大嬸翻來覆去,仔細地查看了一遍,才滿意地點點頭:
“嗯,不錯,沒?;^!”
“給你錢!”
將手中的銅錢數(shù)出一些,遞到胡屠戶那沾滿了血,也沾滿了油的大手上,大嬸才心滿意足地拎著肉走了。
“老胡,來點肥瘦相間的,回家給我那幾個小子包頓餃子,最近都給饞壞了。”
“好勒,老周,又發(fā)月錢了?”
老周是個木匠,在城里一家棺材鋪做棺材,月錢不多,家中養(yǎng)了好幾個半大的小子,一月也只有發(fā)了月前,家中才能吃上一兩頓肉。
“兩斤,高高的!”
胡屠戶將手中的稱送到老周的面前,讓他看清楚,那秤桿高高敲著,比兩斤多了好幾兩呢!
“多謝,多謝,老胡,你是個實誠人!”
周木匠知道胡屠戶是在幫襯他,臉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
“這些豬皮是前面的人不要的,也給你,拿回去,給小子門做個肉湯。”
胡屠戶利落地將攤案上的幾快豬皮,也用棕繩一綁,一起遞給了周木匠。
“謝了,老胡!”
周木匠放下銅錢,拎好豬肉,道了聲謝就急急走了。
雨越下越大,早市上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不過胡屠戶的肉攤上倒是沒有斷過人,很快就不剩下些什么了。
眼看著沒有人再來了,胡屠戶也被淋濕透了,他也趕緊收拾收拾,準備回家去。
“哎喲,老胡,這么快就收攤了?還有沒有肉?”
雨中,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老漢跑過來,也顧不上抖身上的雨水,急匆匆地問道。
胡屠戶抬頭一看,見也是熟人,是水鳴巷開燒餅鋪子的錢老五,只是他今天來得晚了,能做肉餡的肉他已經(jīng)賣完了。
“老五,今兒個賣的快,沒了?!?p> 胡屠戶回了一句,又低頭拿著帕子將攤案上的血擦擦干凈。
“我今兒個不買肉。”
“不買肉?”
那剛才問“還有沒有肉”是什么意思?
“我家兒媳婦天不亮生了個大胖孫子,這不,我家老婆子打發(fā)我來買條豬腳,說回去給我那兒媳婦燉湯喝?!?p> 雖然下著雨,淋得錢老五有些睜不開眼睛,但說這話的時候,滿臉都是笑,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噢,噢,那恭喜恭喜呀!剛好豬腳還有一條,我還說沒人要了,回家給兩個孩子們燉了吃呢!”
一聽還有,錢老五忙出口催促:
“那趕緊給我吧!”
“好勒,等我給你剁了!”
胡屠戶將那條豬腳從竹筐里拿出來,放到攤案上,也來不及抹一抹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的雨水,拿起那把大砍刀,三下五去二就剁成了一小塊一小塊。
扯過一張半濕的油紙,將肉塊包好,過了稱,遞到錢老五的手里。
“拿好,老五,恭喜恭喜!”
錢老五從兜里掏出了幾枚銅錢,用手估摸了一下,也顧不上數(shù),丟到了攤案上,捧著那包肉轉身就沖進了大雨里。
回到家時,錢老五的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他將那包肉往廚房的案板上一放,就急忙回廂房換衣服。
錢老五的妻子是個手巧的婦人,針黹好,做出來的繡品活靈活現(xiàn),廚藝也佳,認識的人都說沒有她不會做的菜,所以大家都叫她巧嬸。
巧嬸服侍兒媳婦喝了一碗紅糖雞蛋,回廚房的時候,見錢老五已經(jīng)將豬腳買回來了。
她隨手將臟碗洗了,然后慢慢地打開了那一包肉,見有些不太對勁,又將肉拿到了門口,仔細看了看。
“啊……”
厲聲的驚叫在雨中顯得格外尖銳,不僅吵醒了剛剛才睡下的產(chǎn)婦,更是嚇得錢老五,還有錢老五的兒子都從房間里沖了出來。
“娘,出啥事了?”
“你鬼叫什么?”
巧嬸已經(jīng)癱坐在廚房門口,一臉煞白,指著被丟在雨中的那塊“豬腳”,驚恐未定: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