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青團
朝顏做的青團,外頭圓滾滾,里頭裹的是芝麻白糖烏梅,包好后放在竹葉上,炊熟后吃著清香又不膩。如今她將青團疊在一個小籃子中,看上去煞是好看。
朝青撇著嘴,有些委屈:“姐,沒有我的份嗎?”
朝顏睨他一眼,指著一旁碟子里的幾只:“這是你的?!闭f完又瞪他一眼,“我都沒有臉面見徐老師了。”
朝青抄起那幾只青團就往外跑:“姐,我覺著你比徐老師還要啰嗦?!?p> 朝顏順手就抓起燒火棍子要打他。
朝青趕緊跑遠(yuǎn)了。
然而,他出了西四巷子,拎著一籃子的青團,看看學(xué)堂的方向,自言道:“我最討厭那徐老師了,還要給他送青團,不如給夏山大哥送去,說不定他還會看在青團的面子上,收我為徒呢?!彼路鹜?,方才夏山才將他從府衙里趕出來。
朝青樂滋滋地拎著小籃子,直奔夏山大哥去。
朝顏將灶房里的東西收拾好,拎著大籃子,正要往外頭去,卻見朝葵將右手拳頭含在嘴中,眼巴巴地看著她。朝顏終歸是心軟,拿了兩只青團遞與他。上回許是被她狠狠地治了一回,吳氏這幾日靜悄悄的,連面都沒露過。倒是朝葵,那日在朝顏家吃了許多好吃的,便惦記上了,時不時便出現(xiàn)在灶房外。
若是朝葵是哪種混不吝的孩子,朝顏倒是狠得下心不理他,但如今看來,這朝葵便是個小吃貨,有奶便是娘。
正是清明前,花州的空氣黏糊糊的,帶著雨水的味道,但久久不下雨。朝顏照舊戴著斗笠,挎著竹籃開始叫賣。
其實這時賣青團的也極多,但像她這般做得好的,卻是沒有多少。聽說上回那個兜售一文錢兩個玫瑰火餅的婦人賣了幾次便沒有再來過了。雖然大伙俱是偷工減料,但大都往精細(xì)里作,她的卻是越做越粗糙。西城的人雖然自詡比不上北城的,但平日的吃穿用度卻是萬萬不能被東城人看小。
是以在同等的價錢下,朝葵的青團很快就賣完了。她今日一共作了一百二十二個青團,送與徐老師十六只,剩下六只,她吃了一只,朝青三只,朝葵兩只,剩余足足一百只,賣了兩百文錢。
沉甸甸的銅板揣在懷中,朝顏便覺得一陣安穩(wěn)。她自父母雙亡后最能體會的便是不能沒有錢,雖然房子是自家的,但每日一睜眼,鹽油醬醋茶,哪樣不要錢?
其實這幾年她靠著兜售小吃食,還是掙了些錢的。除去每日吃穿用度,以及朝青的束脩,她私底下還存了二十兩的銀錢。
她已經(jīng)計劃好了,待到朝青長得十八歲,按照現(xiàn)在存錢的速度,到時候她便能存下一百多兩,也夠朝青娶一個好姑娘回來。
只是到底,她以后卻是再也幫不了他了。朝青想到這里,一顆心便沉了沉,最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朝顏挎著籃子,懷里揣著錢,想去買豬肉。西城有一個集市,是專門賣魚肉的。朝顏到達(dá)集市時,發(fā)覺原來賣豬肉的屠戶,換了人。原來長得五大三粗的張屠戶,變成了一個瘦瘦弱弱的年輕男人,他瘦弱的手腕拿著一把剁骨刀,正在略顯吃力地砍著一根筒骨。見朝顏過來,他停下手中的活,對朝顏笑笑:“姑娘,要買什么?”朝顏看了他,面容倒是有幾分像張屠戶,約莫是張屠戶的兒子罷。
自從上回豬肉漲價后,朝顏便有些小心翼翼:“這豬肉,如今是怎么賣了?”
年輕男人笑道:“一吊是三十文,瘦肉四十文,五花三十五文?!彼f完掂了掂手中的刀,“骨頭二十五文?!?p> 竟是恢復(fù)原價了?
朝顏趕緊道:“勞煩,來一斤五花肉。”朝青最喜歡吃五花肉了,想起來已經(jīng)許久沒有做過五花肉給他吃了。
年輕男人便笑道:“好咧?!痹掚m說得好,手上卻并不是極利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割了好一會才將肉割好,稱肉的時候不是多便是少了,幸好前來買肉的只得朝顏一個。
好不容易稱好了,朝顏數(shù)了三十五個銅板,遞與他,年輕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勞煩你多等了?!?p> 朝顏也笑了一笑,雖然她覺得年輕男人干活不利索,但豬肉降價了她還是很高興。她拿了豬肉正想走,忽而從旁邊襲來一陣香風(fēng),朝顏余光看去,只見好一個嬌弱美人!美人穿著時下流行的石榴裙,掐的腰兒細(xì)細(xì)的,柳眉細(xì)眼,臉頰上兩只酒渦,唇瓣含笑,看著年輕男人:“大郎,累不累?”
年輕男人搖搖頭:“不累。骨頭剁好了,你拿回家去先熬著,我再賣上一個時辰便回去。”
美人看看案板上仍剩下許多豬肉,不由愁苦道:“今日又剩這么多?!?p> 年輕男人不搭話,只將骨頭包起來遞與她:“你身子不好,還是快快回去。”
話聽到這里,朝顏已拿了自己的豬肉走了。以前的張屠戶粗聲粗氣,她向來是稱了肉便走,倒不曾見過張屠戶的家人。原來張屠戶的兒子竟是這般的瘦弱,兒媳也是這般的蒲柳之姿。
朝顏才離開肉攤不遠(yuǎn),一個賣魚的忽而叫住她:“姑娘,姑娘,可要新鮮的魚?”
賣魚的是個面容蒼老的婦人,面前擺著兩個大木盆,里頭還有幾條鯉魚。朝顏不愛吃鯉魚,朝青也不愛吃。她擺擺手:“不買了?!?p> 那賣魚的婦人卻將聲音壓得極低,急聲道:“姑娘,你時常買豬肉嗎?”
朝顏有些疑惑地看著她,婦人卻將聲音壓得更低:“都說那婦人將張屠戶害死了,將自己相好的弄來賣豬肉呢。姑娘久不來了,怕是不知?!?p> 朝顏略略吃驚:“那不是張屠戶的兒子嗎?”
婦人嗤了一聲:“張屠戶的兒子才八歲,哪有這么大了?那婦人呀,以前便是勾引那張屠戶的,如今張屠戶死了,她便叫他相好的來賣豬肉……”
朝顏被逼聽了一耳朵八卦,只得連連點頭落荒而逃。
“哎哎?!辟u魚婦連聲叫她,拍著大腿,“這魚也不貴呀!”她偷偷瞄一眼肉攤,卻見那年輕男人望著攤上的豬肉,神情迷茫。
噯,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屠戶的。
朝顏挎著竹籃,竹籃里裝著五花肉,樂滋滋地要回家。
半路上又買了幾把鮮嫩的蔬菜,朝顏滿載而歸,快走到自家門口時,忽而見一個婦人抹著眼淚從里頭出來,一見她,便叫道:“她回來了!”說著便要來抓朝顏。這婦人朝顏是識得的,亦是住在這巷子附近的。
朝顏糊涂,一時被她抓了個正著:“你好毒的心,竟然謀害親堂弟!”
朝顏不明:“誰害誰?”
那婦人尖著嗓子:“還能害誰,你哄朝葵吃下你做的青團,朝葵中了毒,如今怕是不行了!”
不可能!
朝顏奮力脫離她的鉗制,往院子里奔去,卻見院子還站著好些人,見她回來,俱喊道:“她回來了!”
一個人便從屋里奔出,正是吳氏。只見她雙眼紅腫,怒目圓睜:“姜朝顏,你還我朝葵的命來!”
說著便朝朝顏直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