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東坡豆腐
甄由毝何許人也,是夏家厚以重金聘請的郎中,只專伺夏夜歡一人的飲食起居以及用藥。可以說,夏府的大部分下人,大都是聽甄由毝的號令。自從甄由毝進了夏府之后,他已經(jīng)很少給別人看過病了,更別說,是住在西城的平民。
而如今,他背著一只藥箱,踏進簡陋的姜家院子時,不由得在心中悄悄地嘆了一口氣。聽說公子是在這院兒里吃的豬頭肉,能不腹瀉嗎?能不生病嗎?
甄由毝偷偷看一眼仍舊精神抖擻的公子,略有一絲不解。那晚公子腹瀉后,他本以為公子又得臥床幾日不能起,可誰曾想,公子竟然還越發(fā)的精神抖擻??烧媸枪至?,莫非那豬頭肉中放了什么藥物嗎?
一行人涌進院子,坐在門檻上的姜二成跳起來,底氣略略有些不足地叫道:“姜朝顏,你還有臉回來!”
夏夜歡朝夏山一示意,夏山上前,將姜二成拎到一旁:“我們請了郎中來,替你兒子治病?!?p> 房中吳氏趕緊將手上的東西扔到背后去,撲上床榻:“我家朝葵好可憐,被自己的堂姐害了……嗚嗚嗚,蒼天不長眼啊……”
榻上,朝葵閉著雙眼,本來圓嘟嘟的臉兒,如今腫得更如豬頭一般。
到底是婦人,夏山不好動手,朝顏上前,欲用力將吳氏扯下來,吳氏瘋了一般,與她撕扯著。
夏夜歡又朝夏山一示意,夏山鐺的一聲從腰間撥出軟劍來:“趕緊讓開!”
軟劍寒意逼人,吳氏哪里見過這個陣仗,趕緊松開朝顏的手。
甄由毝將藥箱放下,細細察看朝葵臉上的瘢痕,而后又拿起朝葵的手,細細把脈。
朝青個子小,又想看熱鬧,便欲擠上去,忽而腳上似是踩著一塊軟塌塌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煮熟的五花肉。
他素日里雖然不愛讀書,腦瓜子卻好使,頓時叫道:“朝葵都快死了,二嬸卻還在偷吃五花肉!”
眾人朝地上看去,果然朝青腳下,赫然躺著一塊兩個指頭般大小的五花肉,只是這肉卻是烹煮得不好,仍舊白花花肥膩膩的。
吳氏趕緊揩了一下她的嘴角:“冤枉,冤枉,這是貓兒叼來的?!?p> 小星兒清脆道:“她都吃完了?!惫?,一旁的幾桌上擺著一只碟子,上頭只余一丁點油漬。
朝顏忽而想起她買回來的那一斤五花肉,趕忙朝院子里看去,院子里干干凈凈,哪來的五花肉?
今日這一出,她本就有些疑心,朝葵是吳氏的心肝子,朝葵得了重病,二叔卻遲遲尋不回郎中,吳氏還有心思將鄰居招來哭訴,討伐她。是以她才定要尋郎中回來,將朝葵的病因查清楚。此時事實更是擺著眼前,若是朝葵果真性命有虞,吳氏又怎會還有心情去吃五花肉呢?
她頓時冷了臉:“二嬸,你為何要栽贓于我?”
吳氏仍然嘴硬:“明明是你拿青團與朝葵吃,朝葵才得了病……”
這時甄由毝將朝葵的手放下,朝夏夜歡道:“公子,這孩子的確像是誤食了某種讓他不適的東西?!?p> 吳氏忙叫道:“郎中此言甚是,明明是這毒婦對我懷恨在心,欲害朝葵!”
夏夜歡看了她一眼。他進來后并未多話,但芝蘭玉樹地般站在那里,甚是賞心悅目。雖然九州一向崇尚強健的男人,但被如此俊艷的一個男人看著,內(nèi)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自戀來。倒是怪了,這姜朝顏是從哪里尋了這些怪里怪氣的人來?也不曉得那些鄰居看到?jīng)]有,這姜朝顏云英未嫁,又整日與這些男人廝混在一起……
吳氏趕緊抬手,將自己的頭發(fā)捋了捋,朝夏夜歡綻開一個自以為甚美的笑容。
夏夜歡微微一笑,卻是朝朝顏道:“姜姑娘,你怎么攤上了這樣的一個嬸母?”他的聲音極為溫潤,卻一語中的,甚是毒辣。
是啊,她怎么就攤上了這樣一個嬸母呢?
吳氏頓時尖叫起來:“姜朝顏,你這是尋了你的姘頭來要害朝青的嗎?你們給我滾開!別害我朝青!”
鐺的一聲,一把軟劍擱在她的脖子上。
吳氏閉了嘴。姜二成抖抖索索地趴在門框上,不敢出聲。
甄由毝搖搖頭,繼續(xù)道:“雖然這孩子現(xiàn)時看起來病情甚重,但只要歇息幾日,便好了?!?p> 夏夜歡蹙眉,問吳氏:“你為何四處嚷嚷,說自己的孩子命在旦夕,這不是在咒自己的孩子嗎?都說虎毒不食子,你倒是例外?!?p> 吳氏此時臉色發(fā)白,卻是不敢再說話了。這俊艷男子看著雖然性情柔和,但卻不是好拿捏之人。尤其是他身邊的這個漢子,更是將男子的命令執(zhí)行得一絲不茍。
朝顏冷然地看向姜二成:“二叔,你們這回,又想做什么?”
姜二成想跑,又不敢跑,此時見眾人齊齊將目光看向他,更是牙齒直打顫:“朝顏,二嬸并不想害你,只不過見你年紀(jì)到底是大了,想幫你尋一個好人家……”
“若真是好人家,怎么會用這下作的手段,來逼迫你的侄女就范呢?”那頭夏夜歡接了話,卻是寒意森然。那日明明才將王媒婆與曾寶華從這院子中押走,這毒婦竟又來了這么一出。姜姑娘平日里過的是什么日子,若非這兩次都讓他撞上,姜姑娘怕是已經(jīng)被送入虎口,被撕咬得干干凈凈。
他蹙了眉,想起那日,姜姑娘與他說起九州律法并無維護女子律法時凄然的神情。那日回去后他著人打聽了,姜姑娘四年前失去雙親,獨自拉扯幼弟生活,雖然素日里生活窮苦,卻仍舊堅持送幼弟上學(xué)堂,是任何人聽了都會贊賞的好姑娘。
只是好姑娘到底多受磋磨。夏夜歡收起心緒,冷冷地盯著吳氏。他本來就是世家之子,雖然平日里素不愛裝威嚴,但若正式起來,仍舊讓人心驚膽顫。
吳氏脖子上抵著利劍,哪里敢狡辯,只痛哭流涕:“這位公子,這姑娘年紀(jì)大了,還窩在家中,這對家人是不利的呀。我,我作為叔嬸,只不過是真的想替她尋一門好親事罷了!”
朝顏微微彎唇,這吳氏不愧是在深院里待過的,說起話來讓人挑不出刺兒。只是,身為花州州官,該如何應(yīng)對呢?
卻見夏夜歡微微一笑:“姑娘年紀(jì)大了,不能窩在家中,是何條律法規(guī)定的?”
吳氏犟著脖子:“我不管什么律法,這民間習(xí)俗便是如此!”
夏夜歡仍舊笑著,問吳氏:“你可曾聽說過花州夏家?”
花州夏家,花州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吳氏熄了一點氣焰,疑惑地看著夏夜歡。瞧他穿著貴氣,氣質(zhì)高貴冷艷,莫非是夏家的人?
不等她猜測,夏夜歡娓娓道:“約六十多年前,花州夏家,有一位姑娘,為了守護九州平安,自幼習(xí)得一身武藝,年方十四,便披掛鎧甲上陣,與敵軍對戰(zhàn)。這一上戰(zhàn)場,便不能回頭,年年征戰(zhàn),年年掛彩,十?dāng)?shù)年后,渾身傷痕累累。因著渾身傷痕,年紀(jì)又大了,夏家的這位姑娘,不愿耽誤別人,便終身不嫁,一直留在夏家?!?p> 朝青脫口而出:“這位姑娘好厲害呀!”
吳氏將視線投向一邊:“那是夏家,富貴權(quán)勢人家,便是有十多個不嫁,夏家也養(yǎng)得起?!?p> 果真是油鹽不進!
夏夜歡仍舊笑著:“我聽說這院子原來是姜家大房的,即是姜姑娘與朝青小兄弟父母的。你們姜家二房,死皮賴臉地搬進來,占了他們的正房,不幫著撫養(yǎng)朝青小兄弟便算了,還整日算計姜姑娘。橫豎姜姑娘自己掙了銀錢,又能拉扯朝青小兄弟,這樣罷,我作個主,你們明日便從這院子里搬出去。如此姜姑娘嫁與不嫁,也只是朝青小兄弟的事了。”
朝青往日瞧著夏夜歡長得俊艷,又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壓根就不曾將夏夜歡這個花州州官放在心上。如今夏夜歡這話一出,朝青頓時對夏夜歡刮目相看:嚯,瞧著這夏公子手無縛雞之力,一張嘴倒是麻溜得很。
那頭吳氏卻是顧不上架在脖子上的利劍了,頓時橫眉豎目:“你是何人,竟要想要作我姜家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