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踏上西進的道路，大唐將士們才真正發(fā)現(xiàn)，一路西行，最大的敵人不是時不時出來襲擾的吐谷渾騎兵，而是戈壁大漠復雜多變的氣候與無盡的饑渴。一路上一會兒大雪漫天，冰天雪地。一會兒又是冷雨淋漓，濕透衣衫。一會兒又是寒風凜冽，凍徹征衣。
這里一旦刮起大風，就絕不是微風，而是狂風漫卷。風卷起沙塵、草灰漫天飛舞，遮天蔽日。人在這樣的大風里躲無處躲，藏無處藏，只能是頂風冒雪，掙扎前行。
將士們爬冰臥雪，風餐露宿，忍饑挨餓。但不管是遇到什么情況，也沒有打斷他們前進的步伐。
只是在這樣的惡劣環(huán)境下，李靖的足疾又犯了！
先前凍傷的右腳腫了起來，幾乎不能著地。前段時間，李靖在家里按照慧文大師的《伏虎心經(jīng)》細心調理，右腳已有好轉，奈何這戈壁灘上氣候太過惡劣，導致舊疾復發(fā)，且還有些加重。但李靖忍著痛和大家一樣，依舊艱難前行。由于兩路輕騎行軍的快，后軍糧草接濟不上，將士們就只能吞雪解渴，或是刺馬飲血。
路上也會偶爾碰到吐谷渾的小股騎兵，他們見唐軍尾隨追來，俱驚恐異常，一戰(zhàn)即潰，遠向西遁。
戈壁草原上到處是火燒過以后覆在地面上的黑乎乎的草灰。它們覆蓋在沙礫上一望無際，有時被風兒卷起，像滾動盤旋的煙柱直達天際。
這里到處是死一般的沉寂，看不到一點生機。
要是在中原，四月份的時候早已是草長鶯飛，綠柳拂面，一片生機盎然了。
而在這里，風霜如刀劍，無花只有寒。
而且這種寒冷依舊是那種透骨的寒意。
這一日，一個大晴天，一點風絲兒也沒有。這一天天氣很反常，氣溫陡然比往日高了不少。太陽照在戈壁草原上，氣溫急劇上升。蒸騰的水汽籠罩在戈壁荒漠上，使遠方的灰黑的景色在氤氳的水汽中變得扭曲而蕩漾。
將士們穿著厚重的鎧甲，感覺特別的悶熱難耐。
所有大唐將士們已經(jīng)連續(xù)幾天沒吃上什么東西，喝上什么水了。大家的嘴唇都干裂的翹起了鍋巴，將士們饑渴難忍?？煞叛勖Ｃ８瓯?，除了一望無際的碎石、黑黑的草灰和遠處的山巒，便是蒸騰的水汽，想找一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
不要說將士們了，就連戰(zhàn)馬也都累壞了。這茫茫戈壁上既無草料，又無飲水，不停地行軍又如何吃得消。馬兒都耷拉著腦袋，步履艱難地往前踱著步，仿佛即使是一顆小小的石子，也會把它們絆倒似的。
“大帥！”
一個沙啞的聲音傳過來。
李靖回頭一看，原來是薛萬徹從后面騎馬趕了過來。
出現(xiàn)在李靖面前的薛萬徹滿面風塵，顯得非常的憔悴。他的臉上、身上被沙塵和黑草灰弄得幾乎都看不見原來的本色了。
“大帥，休息一下再走吧，將士們都實在是太疲憊了！”
薛萬徹翕動著干裂的嘴唇，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
“薛兄，快過來！”
李靖見薛萬徹過來，忙招喚他過來：“我這里還有點水，你快喝點水潤潤嗓子！”
“不了，不用了。末將知道您那點水還是自己忍饑挨渴拚命省下來的呢！”
薛萬徹看著李靖同樣干涸開裂的嘴唇，只是用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卻沒有去接李靖遞過來的水囊。
“大帥您看，將士們又渴又疲憊，連馬兒走路也是一搖三晃快要跌倒了。所以末將建議大軍休息一下，讓將士們稍稍喘喘氣！”
李靖望著將士們在烈日下疲憊不堪的樣子，也十分地心疼?？擅Ｃ８瓯冢B一棵遮陰的樹的沒有，又怎么休息呢？
“好吧，命令大家原地休息！”
“是！”
“大帥有令，全體將士原地休息待命！”
傳令官一聽說可以休息了，立即向下傳令。
正在行軍的將士們一聽可以原地休息，一個個從馬上軟塌塌地滑下來，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有一些士兵用手使勁地扒拉著地面，小心地從草灰和碎石覆蓋著的地里揪出鮮嫩的草根放在嘴里嚼著，用那點根莖的汁液滋潤著自己干涸得快要冒煙的喉嚨。其他人一見也跟著學，將士們一個個就像土拔鼠一樣，拚命地用槍和劍撥拉著地面。找到一點草根也不嫌臟，撥拉撥拉著幾個人一起分食，而且嚼得津津有味。在嘴里嚼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咽下去。
“快去請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兩位將軍到我這里來！”
李靖轉頭對中軍命令道。
“是！”
中軍見大家都在撥拉地面，尋找草根，他本來也想加入進去。只是大帥突然有令，他也只好使勁地咽了一口唾液，立即騎馬向后隊跑去。
不一會兒，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兩位將軍從后面匆匆地縱馬跑來。
“大帥，您找我們？”
“嗯！”
還沒等李靖說話，執(zhí)失思力見李靖干裂的嘴唇，趕緊從馬上解下水袋遞過去。
“大帥，您快喝點水！看您嘴唇干裂的樣子，肯定已經(jīng)是渴得不行了?！?p> “不用，不用。你們也需要水??！”
李靖連連擺手拒絕。他知道所有將士都渴得很厲害，他決不會因為自己是主帥而去占用其他將士們的水。
“大帥，您不用擔心！我們從小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早已經(jīng)適應了這樣的環(huán)境。末將的水袋里還有不少水呢！要不是一路上接濟其他將士，我們這里面至少能保存一大半呢！”
此時，執(zhí)失思力的臉上現(xiàn)出了難得的自豪。作為一個突厥降將，自從突厥戰(zhàn)敗以來，心情一直很壓抑。所以這一次征討吐谷渾，他和契苾何力等幾位突厥降將積極請戰(zhàn)，希望能通過建功立業(yè)來確立自己在大唐的地位。此時，作為與吐谷渾同為游牧民族的他們，在這時候就顯出了更大的優(yōu)勢了。
“我不用了，我還有一些水！你要是有富余，就勻一些給薛將軍喝喝吧！”
李靖看著薛萬徹那因干涸而干裂的嘴唇說道。
“好的！”
執(zhí)失思力連忙把水袋遞給薛萬徹。
“不用，在下不用呢！”
薛萬徹見李靖沒有喝執(zhí)失思力的水，他怎么好意思喝呢，便也連忙擺手推辭。但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盯著那水袋看，把他的內(nèi)心世界徹底展露在眾人面前。
“薛將軍，在下知道不是您口渴，而是您的眼睛渴！大家都是戰(zhàn)場上的同袍兄弟，分什么彼此呢。喝點吧，潤潤眼睛也好！”
執(zhí)失思力的一句玩笑話道出了薛萬徹內(nèi)心的全部心思。李靖和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執(zhí)失思力把水硬塞給薛萬徹。薛萬徹此時也就不再推辭，他實在是太渴了。他接過水袋仰頭猛喝一口，又用舌頭在嘴唇上舔了幾下，潤了潤嘴唇，才把水袋還給執(zhí)失思力。
“唉呀，太舒服了！比喝了蜜漿甘露還舒服呢！”
“薛將軍，您再多喝幾口，袋里面還有不少水呢！”
“不用，不用，一口就足夠了！這一口把在下的命從奈何橋上又拉了回來。你看，現(xiàn)在在下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一口水雖不能完全解渴，卻讓薛萬徹瞬間來了精神。他為了展示自己良好的狀態(tài)，還特意把胳膊有力地晃了晃。
薛萬徹的這一滑稽動作，立刻又引得大家開懷大笑。
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在目前這個困難的時候，水比什么都金貴。但是大家的這種同舟共濟的精神卻又比水更金貴。正是這種精神，才是大唐將士們勇往直前，無往而不勝的關鍵所在。
“薛將軍，在下這里還有不少的水，分一部分給您！”
契苾何力也從馬上解下水袋，將它拋給薛萬徹。
“不用，不用呢，喝一口就足夠了！”
“沒事，我們這些人適應這樣的氣候，喝不了多少呢！您多分點，順便給您的哥哥也帶點過去。在下估計他也渴得不行了！”
薛萬徹見契苾何力真心相送，盛情難卻，這才拿出自己的水袋，從契苾何力的水袋中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部分水，然后又把水袋還給契苾何力。
李靖看到執(zhí)失思力和契苾何力雖然是突厥人，此時卻能與大唐將士們同甘共苦，內(nèi)心非常的欣慰。
“看來還是陛下有遠見，對各民族不分彼此視同為一家。這樣開明的政策，對于團結大唐上下確實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p> 這時候，李靖也由衷地佩服李世民“天下一家”的那種博大的胸懷。以前李世民跟自己閑聊時還常說“夷狄亦人耳，其情與中華不殊。人主患德澤不加，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則骨肉不免為仇敵也。”今日當李靖看到執(zhí)失思力和契苾何力他們雖為突厥人，卻視大唐如故國，視大唐將士為家人。可以看出，李世民的這種做法，對團結更多的民族，穩(wěn)定大唐的政局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大帥，您喚末將等人過來，有什么吩咐？”
此時，執(zhí)失思力才認真地問李靖道。
“噢，主要是兩件事?！?p> 李靖望了望執(zhí)失思力和契苾何力兩人，然后繼續(xù)說道：“這第一呢，我是想，你們突厥人和吐谷渾人一樣，都是游牧民族。你們長期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活，應該知道怎么在這種地方尋找水源吧？”
“這……”
執(zhí)失思力沉吟了一下，有些無奈地說道：“大帥，實不相瞞。我們雖然同是游牧民族，過著逐草而居的生活。但是我們平時放牧的時候，一般都知道哪里有固定的水源，所以很少需要我們另外去尋找?？墒沁@地方一直是吐谷渾人的地盤，我們從來沒有來過，更沒有生活過，所以倒真的不知……”
李靖知道執(zhí)失思力下面的話是什么。他知道執(zhí)失思力他們雖然能耐得住這樣的環(huán)境，但這里畢竟不是他們的生活之地。讓他們?nèi)ゴ_定哪地方有水源，可能確實有些勉為其難。
“噢，原來是這樣。”
李靖聽了執(zhí)失思力的話后，內(nèi)心頗有些失望。
“大帥，以前我們還能憑借生活經(jīng)驗，知道在草長得豐茂的地方必有水源?，F(xiàn)在這吐谷渾把這里的草都燒光了，我們一眼望去，滿眼黑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無法辨別哪里水草豐茂，所以一時很難確定?！?p> “嗯，我知道了?？磥磉@吐谷渾就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光禿禿的戈壁灘上！讓我們能知難而退，不敢深入吐谷渾的腹地。這可能也是前幾次大唐軍隊征剿吐谷渾不敢遠追，最終無功而返的原因吧。”
李靖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
“不知道候君集他們的情況怎么樣了，是不是也遭遇到我們同樣的困境呢？”
“大帥，您還有什么需要我們?nèi)プ龅模俊?p> 執(zhí)失思力的一句話，又把李靖的思緒拉了回來。
“噢，還有一件事要和兩位將軍商量一下?！?p> “誒，大帥，您客氣了。您是主帥，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就是，哪談什么商量呢！”
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見李靖對他們這么客氣，連忙拱手說道。
“是這么回事。你們看，現(xiàn)在將士們都累壞了，躺在地上動都不想動。我想萬一此時吐谷渾乘機進攻的話，那后果將不堪設想。我們前面雖然有我們的斥候在四處游動，但吐谷渾的游騎兵若是過來的話，速度還是太快，根本來不及預警。我知道你們也面臨和我們漢人一樣的困難，所以我這樣下令可能確實有些勉為其難，但暫時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F(xiàn)在全軍里面可能就數(shù)你們突厥士兵還有些精力，所以我想請你們二位將軍率領本部人馬突出到前方警戒，防止吐谷渾部突襲。”
“是，大帥放心，末將一定會做好警戒的。大帥，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未將等即帶領本部人馬前出，在前方警戒?！?p> “好的，這就有勞二位將軍了。”
俟執(zhí)失思力他們走后，李靖便命其余人稍事休息，準備殺幾匹馬兒給大家填填肚子。
“水，水！”
“大家看，前方有水！”
就在這時，突然有兵士指著前方大叫道。
“水？水在哪兒，水在哪兒？”
一聽說有水，剛才那些埋頭挖著草根的將士們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眾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向前方望去。果然，將士們赫然看見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小山村。那小山村座落在一處大山腳下，村旁山巒起伏，綠草如茵，炊煙裊裊，流水潺潺。那山村景色悠然，儼然就是一個美侖美奐的江南水鄉(xiāng)。
“水，真的有水！”
“啊，有水了！有水了！”
“好啊，終于有水了！”
眾人一片歡呼，紛紛上馬朝前面的小山村奔去。
“大帥，您看，真的有水！”
薛萬徹也高興地叫了起來。在極度干渴的情況下，突然看見了水，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欣喜呢！
“哈哈，看來真是天佑我大唐啊！”
李靖一見也大喜！他絕沒有想到在這戈壁荒原上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個所在。他也隨即翻身上馬，欲與大家一起奔向前面的小山村。
突然有人在后面拚命地大喊，那聲音近乎有點聲嘶力竭：
“快站住，大家都快站住！”
“大帥，大帥，不能去，那是假的！”
“大帥快阻止他們，可千萬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