饃，很好吃。
雖然一口都沒有吃到，但是至少在這一刻，黃三很清楚。
而他更清楚的是，未來可能隨時出現(xiàn)的饑餓感。會讓這個夜晚，他冒險的危險又大了一分。
秋冬交替之際，穿過草原的北風在夜里更急促了，遼闊的北方草原沒有讓這風有絲毫的削弱，那遒勁的力道吹到身上的時候，仿佛要將這漫漫山路上的行人的靈魂吹離身體，變成游蕩的孤魂野鬼。
現(xiàn)在是夜半，距離晚上的休息時間，已經(jīng)過了快小半個時辰。囚車停在了路邊，疲憊的車夫已經(jīng)倚著騾子沉沉睡去。黃三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望向不遠處點燃了的篝火。
本來按照玄宗一朝的軍令規(guī)定，這時，應(yīng)該剩下的只有負責打更的、巡邏的士兵還醒著，并且早已過了埋鍋做飯的時間，理論上除了火把，其他的明火都該熄滅去了。若是還有大量明火燃燒，往往會成為敵軍的目標，暴露我軍的蹤跡。
然而，這只軍隊并不一樣。他們不是上陣沖鋒的將士，而是專門負責押運糧草和前線炮灰的隊伍。軍紀相對散漫，士兵也往往是從邊境的小城中招徠的城狐社鼠，鄉(xiāng)野閑漢。
從這個地方再往前走上幾里地，盡管山路險峻難走，但它們只要在走上一兩天的時間，就可以將糧草和炮灰交接給前線邊境的隊伍。
因此，在接近旅程結(jié)束之際，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是相對放松的。
這一夜，幾個負責夜巡的士兵違背軍令，點了一堆篝火，甚至有人偷偷拿出了私藏的一小壺酒，酣然飲著。
李大國就是其中的一名士兵，他之前生活在邊境一座小城里，父母很早就死了，于是就出來做了個混吃混喝，恐嚇恐嚇商戶，順點保護費的小地痞，后來有一次醉酒后沖撞了縣令的車駕，于是嚇得不敢呆在縣城，就跑出來想在軍隊里頭混幾年，奈何什么技能都沒有，還嗜酒，只能做了個干雜活的士兵。
這次押運要穿過這片險惡的叢林，走到這里，整個押運隊已經(jīng)人困馬乏。臨近旅程結(jié)束，李大國的神經(jīng)也放松下來，今晚也趁著督運官睡后，偷偷在這里點了一堆篝火，再嘗點之前偷帶出來的小酒。也算是這困苦生活中的一點慰藉了。
“軍爺...軍爺...”
李大國隱隱約約聽見了不遠處的囚車里，傳來了些許孱弱的呼喊聲，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若是往常，這些囚車里的家伙的反應(yīng)，李大國這樣的士兵是不會理會的，但今個兒，喝了酒的他他心情不錯，跟周圍幾個烤火的雜兵招呼了下，從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腰間別上彎刀，就下意識地晃晃悠悠的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李大國抬眼打量了下發(fā)出聲音的家伙，一身別無二致的破衣爛衫，別著頭軟塌塌的依靠著囚車的木欄桿，一雙眼睛散淡無神，手背在身后，應(yīng)該是抓著欄桿維持著能堪堪站住。
“什么事？”李大國打著酒嗝問道。
“給點兒...吃的吧...”那黑瘦的家伙無力的回答。
“原來不過是下一個餓死鬼，害得我白跑到這里...”李大國聽到又是這句乞食的話，不覺掃興。這些天像這樣餓死的人太多了，而糧草是要送到前線的，這些炮灰只要能跑兩步，擋兩刀就夠了，浪費糧食讓他們吃飽沒有意義。
因此，不論李大國樂意與否，他都不會答應(yīng)這個快餓死的可憐蟲的請求的。
只是，就在他想要轉(zhuǎn)身走回去的時候，耳畔又想起了那個聲音。
“我還有點力氣，大概夠...喊醒你們上司了...”
盡管被督運官看到他們私自點火喝酒，也不至于受到嚴重懲罰，但一頓軍棍是免不了的。
不過，這并不是讓李大國最為注意的。
現(xiàn)在的他，正憤慨于，這個將死之人竟然敢拿這個威脅他。
借著酒勁，他將頭抵在了囚車的欄桿上，一只手伸過欄桿猛然扣向那家伙的脖頸，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怎的？你覺得你有命活到喊醒頭兒的時...”
李大國喊不出來了，隨著那家伙背在身后的手一動一閃，一道鋒利的木刺正貫穿了他的喉嚨，噴涌的鮮血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一抹詭異的腥黑色。他伸出去的手無力的癱軟了下來，眼中的狂怒迅速褪去，浮現(xiàn)出一股死寂的感覺。
酒精作用下的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卑賤的炮灰會有力氣迅猛的將那木刺貫穿他的脖子，更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勇氣去殺軍人。
“或許有吧，但你死了，我應(yīng)該就不用去喊他了?！?p> 黃三漠然的看著這個醉酒的士兵的生機漸漸消逝，就像上一世一次次見證的那樣。片刻后，他抽出了之前趁著夜色做好的木刺。
從李大國逐漸冰冷的尸體上掏出軍刀，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火把，黃三看準角度，對著囚車的鎖扣處猛然劈了兩下。
克制住因為劇烈用力而產(chǎn)生的強烈眩暈感，他靠住背后的欄桿，對著那個劈過的受力薄弱處狠命的蹬了一腳，隨著“咔嚓”一聲，囚車被打開了一個口子。
借著力道，黃三順勢滾出了囚車，托住李大國搖搖欲墜的尸體。
這邊的響聲同時也驚動了囚車里另外幾個剛剛?cè)胨娜撕腕艋鹋缘膸讉€士兵。
“嘿！那邊什么事，怎么還沒搞定？”一個士兵對著這邊喊了一聲。
借著不明朗的月光和黯淡的火光，“李大國”背著身子對著幾人抬了抬手，就繼續(xù)埋著身子靠在囚車上了。
“哎，算了，那痞子怕不是和那賤民聊起來了?！睅讉€士兵收回了目光：“我們之前扯到哪兒了...”
看著那幾個士兵收回了注意力，黃三松了口氣，從李大國的背后緩緩的時候了手，將他靠在了囚車邊上，仿佛是正靠著囚車打盹的樣子。
正準備轉(zhuǎn)過身繼續(xù)下一步動作，黃三突然覺得衣服下擺一緊，是那個人，正拽著他的衣服，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我跟著你。”
她沒有說話，但黃三讀得懂那雙眼睛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