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裊裊,朦朧的霧氣升騰而上,在窗戶泄入的夕陽中彌散,氤氳著整個屋內(nèi)的空氣。
在狗十三放下茶碗時,葉方遠便開始了正題。
“我快要沒錢了?;蛘哒f,靈昌縣快要沒錢了。除了朝廷的撥款和其他一些款項收入,靈昌的城墻要能繼續(xù)修下去,很快就會出現(xiàn)資財缺口?!?p> “所以...”
“修筑靈昌城的工程需要錢,需要很多錢。但是若沒有新的資財注入,這個工程很快就要停止,我需要你的幫助?!?p> “所以你指望我一個賣力氣的平民能幫你?”青年笑了起來,甚至打斷了葉方遠的話,聲音卻絲毫感覺不到笑意。
“能?!比~方遠認真的點點頭,回身虛指了東北方的方向:“那里,是一片茂密的叢山,但也是大量物資北上的通道...”他頓了頓,隨即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需要你把他們劫下來?!?p> “你瘋了。且不說你怎么會認為我這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會劫道。光是那些是運往北方防御重鎮(zhèn)的物資。你劫下來,北境若失,北方民族的鐵騎南下,你這個靈昌城,城破的日子也就不遠了?!?p> 青年雖這么說著,但言語中平靜多過詫異。
“放到之前,或許真是這樣。但是,現(xiàn)在這些源源不斷輸送向北方的物資,是給安祿山的?!比~方遠嗤笑一聲,盯著黃三的眼睛道。
“安祿山是誰,給他物資又如何,當朝至尊做的決策,會容得你妄議?”
對于青年的辯駁和僭越式的回答,葉方遠不怒反笑。
“如果我真的不知道你殺人的果決,還會讀信。還真可能會把你當作一個平頭百姓了。這世間還能,刀筆并用者,顯矣。”
“被你看到了?”
“我的信息自有門路。不過...”葉方遠觀察著黃三的神情變化,卻不待他開口問詢,就繼續(xù)說道:“真正讓我下定決心讓你做這件事的,是我剛才的發(fā)現(xiàn)?!?p> “我提到東北方向的叢林時,你有了些反應,而我提到劫道時,你的反應反而變小了,似乎是在我提到叢林的時候就有預料了,讓我感覺你對殺人之事并不避諱。”
葉方遠坐直了起來,身體微微前傾,靠近了青年的方向:“至于后面,你跟我提到北上的物資時,語氣相當冷靜。話里雖然貌似憂慮國家安危,但實際上,你對北境是否淪陷于北方民族入侵這件事,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然而,當我再提到安祿山時,你卻眼神劇烈閃爍了片刻。你明里問我他是誰,但是你實際上知道他,還對他不是一般的了解?!比~方遠慢慢的分析著,只是每分析一句,就能看到黃三從容淡定的表情褪去一分。
“但是,現(xiàn)在時任河東等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安祿山,還沒反呢?!睕]有拖延,葉方遠輕描淡寫的拋出了這個重磅炸彈。
“那么,你作為一個聰明人...”他沒有說完,能意識到安祿山要反的人,不需要再去給他描繪那些恐怖的天下動亂后的場景。
此言說完,葉方遠便不再說話,舉起茶盞將茶水一飲而盡,饒有興致的看著陷入了沉默的青年。
過了良久,才看見他兩指輕輕放在桌上,似是在摩挲矮腳桌的表面:“推測的很好,全中了?!?p> 他抬眼望向葉方遠:“那么,你要不再推測推測,我會怎么選擇呢?”
“你現(xiàn)在還不會選擇同意。”葉方遠給自己的茶盞斟滿,平靜的回答道。和聰明人交談不能太急,太極太急就成了八極,失去了原先的主動。
“為何?”
“你識字,說明是個讀書人。但是,你卻沒有正常的讀書人而有的氣節(jié)。我就算把天下說的生靈涂炭,都別想得到你的憐憫。可是...”葉方遠話鋒一轉(zhuǎn):“一個曾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卻突然不再以殺戮為生,而且連讀封信,都不忍心說點謊話...”
“你讓我相信你是突然善心大發(fā)?連鬼都不信?!?p> “那你想說...”
葉方遠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緩緩地站起了身:“很簡單,既然天下大亂你都不在意,那么,能讓你做出這樣改變的...”
他信步走到了屋中上著簾幕的房間的門口,輕輕撩起了紗簾:“是她嗎?”
簾幕掩映間,從青年的角度,能看見一個身著雪白色紗裙的女子正側(cè)對著他坐在竹椅上。她模糊的側(cè)臉,一雙眼睛正望向遠處。
而隨著感覺到簾幕的拉開,女子似乎想要回眸望向簾幕外的人影。卻最終只是身體顫抖了一下,又恢復了原本的姿勢。
青年猛地站了起來,甚至碰撒了僅僅是抿過一小口的茶盞。就要向著簾幕深處走去。他有很多想知道的,很多很多。
只是,當他走出兩步后,卻頓在了原地。
在他的視線里,那女子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接近,輕輕搖起了頭,緩慢卻堅定。
這讓他不得不停下,面色苦澀。
事實上,和他心里同樣精神澎拜的,還有葉方遠。紫煞的這些動作和之前說好的有了很大的變化。因為紗簾的阻隔,葉方遠雖然看不仔細她眼底的細微神色,但他總覺得這一刻,這只一直保持著活力的狐貍變了一副模樣。
一副讓人看了,會覺得心里堵得慌的模樣。
他想傳音問問,但一時間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只能暫時放下這些,繼續(xù)對著青年說著原本準備好的說辭。
“看來是的了。沒有索取卻一直付出的感覺是怎樣的,我沒有經(jīng)歷過。但這樣的關系竟如此有黏性...”
“等等,沒必要感嘆了。”青年打斷了葉方遠的話:“我答應。但是...”
他盯著那倩影,女子的背影在聽到他那句“我答應”后顫抖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
隨即,紗簾落下,深深的簾幕后,伊人隱去。
“...我要她。”
“為我劫道三年,補充三年的資金,擾動安祿山三年造反內(nèi)的動作。那么三年后,靈昌修筑完成之日,你自會如愿?!比~方遠道,他笑得很用力。
“接下來去哪里?”
“靈昌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