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六月的長安,和于蛋記憶中的,差距真的有些大了。
街邊榕樹下的黃發(fā)垂髫,巷道吆喝的貨郎鈴醫(yī),東西兩市的繁華喧嚷都被沖天的喊殺聲所替代。觸目可見的一些高大宅邸里還有抵抗,但很快就被燃起的火光和涌入的暴徒澆滅了骨氣。
長安,這座安寧了逾百年的帝都,再一次陷入了戰(zhàn)火。
“劫活了!真的劫活了!我不用死了?!毙§`體在腦中興奮的吶喊。
隨即,則又是一堆于蛋所聽不懂的話。
“我怎么忘了,天寶十五年是玄宗一朝的最后一年,后面就是安史之亂啊。于蛋,你趕緊找機會跑出去?;蛘?,去一趟皇宮,哪怕卷上一點點財物離開,后半輩子就啥都不愁了??炜炜?,我記得哪本小說里說過,玄宗逃跑的時侯,說過什么不打砸皇宮物品的?!?p> 于蛋看不清城北方向的皇宮,也不知道那位龍椅上的九五至尊是否還在,對于小靈體口中的那些皇宮寶物他也沒什么興趣。這個剛剛進入荷爾蒙爆發(fā)的青春期的男孩,有更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小心的掃了一眼周圍,那些本來就因為“以為要亡國,就開始瘋狂作惡,而被關入死牢”的囚徒,一旦被釋放出來,便在叛軍將士滿意的目光中,從地上隨手撿了些武器,立刻沖向了四面八方。
于蛋混雜在人群中,奔跑的方向卻一路向西。
“喂,喂,方向反了?;蕦m在北邊。你沒看到你跑著跑著,周圍就沒人跟你一起了嗎?”小靈體在他的腦中左右亂飛。
“我要去看看她有沒有事。”
“她?小柒?”
于蛋點點頭,隨著周圍的街景變得愈加熟悉,他跑的更快了。
“那也不急這一時啊,皇宮寶物快要被搶完了。死牢距離皇宮很近,你摸了件好東西然后再往那兒跑也成啊?!?p> 于蛋沒有回答,他眼前地上出現(xiàn)的尸首越來越多,其中男女孩童都有。男子多是被劍器捅死,但他也注意到了很多容貌中上的女性的尸首下體糜爛不堪。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的心更加焦灼起來。
“喂,那家伙,這邊都被清場了。到別的地方去破壞吧,哈哈哈!”一個滿臉春意的士兵提著滴血的劍鋒從一個民宅里走出,看見穿著囚衣不停奔跑的于蛋喊了聲。
“清,清場?”
“那是。這邊是個貧民區(qū),民女的質量不高。我剛剛玩的那個倒是不錯,可惜最后被我不小心弄死了嘿嘿。”
于蛋的動作一頓,呆呆地在原地站住。他感覺自己的心被堵住了。
“聽說城東邊有不少富貴人家,估計嘗起來味道會不錯。聽我的,這邊就別混了,趕緊去那邊搶錢搶女人去!”那士兵還在說著,他大概還是在回味剛才的舒爽,沒有注意到這個身著囚衣的男子的情緒變化。
“哈,哈哈,謝謝,不用了。”于蛋扭了扭頭,嘴角用力扯出一個笑容,身形卻依然向前走去。
“切,有毛病。”他身后的士兵撇撇嘴,拖著刀走開了,城破之后放蕩的時間有限,他要抓緊時間去快活,他還沒享受夠呢。
而自從和那士兵交談后,于蛋的精神明顯發(fā)生了變化。他的步伐變慢了,每走一步,身子都晃上一晃,眼神也變得有些空洞。
小靈體漂浮在于蛋地腦海里,這時的他已不去糾纏著讓于蛋去皇宮了。
“別,別去了吧。看到,看到那個什么,對你不大好?!豹q豫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于蛋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復了前行的狀態(tài)。
“不,不會的,小柒那么好,那么聰明,她不會那么輕易的死去的?!?p> “可這里是被數(shù)萬大軍攻陷的長安。你也看到了,剛才一個士兵就將一家都滅了口。小柒她是活不...”
“她會活著的,她會活著的?!庇诘皼]有管小靈體的聲音,他原本就不算多縝密的腦袋,現(xiàn)在變得更加遲鈍了。無論小靈體后面再說什么,他都幾乎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只是口中喃喃著這樣的一句話。
反反復復的自言自語著,就仿佛這句話成了他走下去的唯一動力。
小柒家的酒肆不算難找,于蛋幾乎憑借著肌肉記憶,就自然的出現(xiàn)在酒肆的門口。
這里沒有奇跡般地免于戰(zhàn)火,甚至,由于這里常年不斷的酒香,反倒是成了叛軍入城后狂歡的首選地。
那個不到十四歲的店小二,小柒的弟弟,死在了門口。他的胸口凹陷下去,只留下一個深深的馬蹄印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已失去了焦距,渙散開來。
再往前稍微走上兩步,挪開一張桌子,是小柒父母的尸體,冰冷的臉上猶自帶著惶恐和不甘的神色。母親被捅到心口上,一擊斃命。而父親手里攥著刀,脖子卻斷開來,紅白之物流淌一地。
“死了,都死了?!庇诘暗碾p腿一軟,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瞬間抽離。跪倒在地上,不敢再往前看。
他怕再往前走兩步,一抬頭,就能看見小柒死不瞑目的盯著他的眼睛。
“我怎么這么沒用,她離開的時侯我都不在身側,都不在身側?!庇诘暗乖诘厣?,仿佛聞不到那刺鼻的煙塵和血腥味一樣,宛如一個已死之人。
“剛才不是還有力氣往前走的嗎,現(xiàn)在為什么就不敢走了?”
“我,我害怕?!?p> “害怕什么?害怕看到她死了的樣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這還沒有看到尸體呢,怎么就放棄了?”小靈體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在于蛋的腦海里跳了起來。
“你就不想想,萬一她現(xiàn)在正處在重傷狀態(tài),等待著你的救援呢?萬一她正在被人奸淫,希望你能出現(xiàn)呢?萬一她...”
“不要說了。”于蛋猛然喊道。這些話盡管說起來很重,但對于此刻的他,不吝于是一針強心劑,支撐著他繼續(xù)站起來,尋找下去的強心劑。
他撐起身體,開始在血跡斑斑的酒肆里四下尋覓。
前堂,沒有。后廚,有兩具廚師的尸體,但不是小柒的。
臥房,有一個受過奸淫,又被一刀梟首的女子尸體。于蛋在小靈體的鼓勵下,咬牙走過去辨認,最后從身材上判斷,也不是小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