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找麻煩

　　辰國的皇宮，是以前朝舊宮為基礎(chǔ)修葺，破雖破了些，但總體格局很好，以此為基礎(chǔ)，重建也是事半功倍的事。

　　唐冽登基之前為了勉強(qiáng)使用，緊急修繕了勤政殿、安慶宮和定坤宮，分別作為皇帝辦公處、皇帝休息處和皇后的居所。后來賢妃進(jìn)來，又把昭華宮緊急整理了一下。到如今唐冽要擴(kuò)充后宮，更是加緊在趕進(jìn)度，至少御花園和臨近的宮殿要趕緊弄出個樣子。

　　沿著定坤宮西側(cè)的小路先向北，然后向西，就是去御花園的方向。路上的石磚并沒有更換，只是清理了一下，拔干凈磚縫里的雜草，莊嚴(yán)大氣的模樣便已初現(xiàn)。路邊有整齊的楊柳，看樣子是從別處移來的，還沒有非常適應(yīng)環(huán)境，看起來格外的嬌弱萎靡。

　　很久沒有出過門了，言晟微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墳里的千年大粽子被刨出來曬太陽，有點(diǎn)恍惚、有點(diǎn)害怕，還似乎有點(diǎn)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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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zhuǎn)入向北的方向，就進(jìn)入了一大片宮殿區(qū)，這里經(jīng)過半年的緊急施工，模樣已經(jīng)煥然一新，嶄新的紅墻和琉璃瓦金碧輝煌。路上有來來往往的宮人在忙碌，人數(shù)雖然不多，但也顯得這里比她的定坤宮旁邊多了很多人氣。

　　海棠低聲介紹，這個是什么宮，那個是什么宮；這里到安慶宮怎么走、那里去勤政殿很方便。言晟微隨口應(yīng)著，其實(shí)啥都沒聽進(jìn)去，努力保持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向每一個向她施禮的人保持禮貌——頭微昂，就算別人跪下行禮，也只高傲地只頷首示意，假裝自己是一副會走的祠堂畫像，不會說話的。

　　端著，是言晟微自己總結(jié)的皇后行為準(zhǔn)則第一條。

　　一邊端著一邊還納悶，自己也是個很低調(diào)的皇后了，進(jìn)宮之后就一直幽居（禁）定坤宮，怎么搞的大家都認(rèn)識的樣子？莫非這個丑的像祭祀用紙人一樣的妝真的是皇后的標(biāo)志？后來想想，這后宮里一共倆娘娘，賢妃估計大家都認(rèn)識了，剩下一個不認(rèn)識的肯定是皇后。遂釋然，繼續(xù)努力端著，維持一個皇后的標(biāo)準(zhǔn)姿態(tài)。

　　直到海棠低聲提醒：“娘娘，您不必對每個人都回應(yīng)的。您是皇后。”

　　哈？言晟微有點(diǎn)傻眼，別人跪得那么辛苦那么誠惶誠恐，居然是理都不能理的么？這就是傳說中的高貴？

　　海棠低著頭跟在言晟微斜后方，繼續(xù)輕聲提醒：“他們只是最低等的賤奴，您貴為皇后，看他們一眼都是自降身份?！?p>　　言晟微撇了海棠一眼：她是認(rèn)真的嗎？言晟微自己是覺得，人家靠勞動吃飯，比起自己這種沒有任何貢獻(xiàn)光浪費(fèi)糧食的可能還高尚點(diǎn)。何況即便有主仆之分，也輪不到海棠來說什么吧？都是奴仆，五十笑百步？怎么端得跟主子似的？

　　海棠忙著鼻觀口口觀心，低頭跟在言晟微后面，沒注意她的眼神。

　　氣氛一時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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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人沉默無語，就這么來到御花園東門。這邊就明顯是還沒收拾利索的樣子，一些磚石廢料還堆在這里，幾輛拉磚石廢土的大推車緊挨著停在墻角。地面也沒清掃干凈，拉拉渣渣的都是小石頭和碎土塊，幾個人穿著軟底的宮鞋，走的甚是痛苦。

　　言晟微迷惑地打算停下腳步，卻聽一聲尖叫從推車那里響起，嚇得她趕緊站住。緊接著一個人影從小車上竄出，一邊手忙腳亂披上衣服，一邊撒丫子狂奔，嘴里還滋兒哇亂叫地鬼哭狼嚎：“段大人！賢妃娘娘來了！賢妃娘娘來了?。?！”聲嘶力竭之慘烈仿佛看見了老虎。

　　緊接著，海棠三人也因?yàn)榭辞辶四侨说哪佣似鸨朔丶饨兄?，紛紛轉(zhuǎn)身捂住臉，仿佛被誰扎了眼睛一般。

　　確實(shí)是有點(diǎn)……可以說是驚悚。大白天的，那人就穿了一條褲子，褲子上都是土，還破了幾個洞，也沒有補(bǔ)。他頭發(fā)亂糟糟的，一邊跑一邊還努力把一件又臟又破的上衣往身上套。從這架勢來看，他原本是在這里曬著太陽睡覺的。

　　顯然偷個懶小憩一會卻在這里看見了姑娘，實(shí)在超出了這漢子的接受范圍，人一慌，手腳就亂，他雖然想趕緊把衣服套上，無奈越著急越套不上，都快擰成一股繩捆在身上了，跟光著也沒啥區(qū)別。言晟微甚至能看到他身上腱子肉因?yàn)槌龊苟粗柟狻?p>　　畢竟是已婚婦女，比起害羞的小姑娘們還是有（臉）定（皮）力（厚）一些。言晟微心下肯定著自己，選擇性無視她剛才其實(shí)全程都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那人消失在月亮門后面，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盯著人家。

　　當(dāng)然她心中還是有些羞愧，尤其對方大老爺們叫得比這邊三個姑娘加起來都慘烈，讓她有種是自己扒了對方衣服吃豆腐的錯覺。其實(shí)她還真不是故意的，實(shí)在剛才太過茫然，那邊又正好有個尖叫且移動中的目標(biāo)，不自覺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過剛才大家都忙著尖叫，應(yīng)該沒人注意到她……吧？她偷眼看向海棠三人。

　　海棠到底見過大世面，最先安定下來，放開手，還拉了芳草和畫鳶一把。三個人都面色煞白，海棠也是驚魂未定：“娘娘，我們返回去吧？”

　　看樣子是沒看到。言晟微放下了心，正要回答，卻見剛才跑走那漢子已經(jīng)引著一個人過來：“……你看！我就說是賢妃娘娘！”

　　姑娘們又尖叫著轉(zhuǎn)開身，漢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衣服還是沒穿好，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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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天章覺得楊大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天天偷懶溜去曬太陽睡大覺就算了，還說看見賢妃娘娘，人家大家閨秀不走特意給她留的南門，往這邊跑看啥？看你大白天偷懶睡覺？

　　結(jié)果一出門，真看見一個宮裝女子帶著三個宮女站在那里，忍不住低咒一聲：“艸?！?p>　　居然是皇后。

　　三個小宮女的尖叫聲中，他趕緊搶步上前，跪倒施禮：“臣工部侍郎段天章叩見皇后娘娘?！?p>　　“別叫了?！鼻胺絺鱽硪粋€略有些低啞的聲音，隨即三個小宮女同時閉嘴，世界回復(fù)清凈。

　　“大人請起，婢女失禮，讓您見笑了?！甭曇粼俅雾懫?。

　　段天章這才起身，悄悄抬頭溜了一眼，卻見對方也正看著自己。離他七八步遠(yuǎn)的地方，言晟微穿著一身素凈的宮裝站在那，筆管條直，下頜微揚(yáng)，微有些傲氣，卻絲毫不顯傲慢。往臉上一看，段天章口水差點(diǎn)噴出來，趕緊低下了頭。

　　言晟微從剛才起就在端詳段天章，自然沒放過他臉色的變化，心下很是無奈，只得假裝輕咳一聲打破沉默：“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海棠忍住咳嗽忍得甚是辛苦，她敢賭欒驍一碗藥，言晟微剛才走神來著。幸而芳草和畫鳶剛才尖叫得十分專注，沒有留意到這個問題。

　　段天章也忍得很辛苦：敢情這皇后不光丑，還是個傻的？正胡思亂想著，卻聽言晟微淡定開口：“剛才她們太吵了，我沒聽清，才敢再次請教?！?p>　　哦，只是耳朵不大好使。段天章想著，回答：“臣工部侍郎段天章。”

　　言晟微挑挑眉：侍郎和侍郎行走可不是一回事。再看此人，在工地也身著五品官服，這大熱天在戶外都裹得齊齊整整，汗出到頭發(fā)都濕透了。

　　“段大人辛苦了，我等只是想往花園散散步，無意驚擾大家。既然這邊尚未完工，我等就返回去?！?p>　　“回娘娘，花園南門目前可走?！蹦祥T離賢妃的昭華宮最近，為了方便賢妃出來遛彎，就把那里最先休整好了——在賢妃還沒入宮的時候?！澳咴诼飞?，若遇到大批宮女太監(jiān)在干粗活，不要靠近就好了。這邊本也該有人職守，防止貴人踏賤地，但是今天他病了?！睏畲竽莻€缺心眼的又非得在那里曬著偷懶睡覺，結(jié)果悲劇了。

　　生病了？看著段天章滿頭大汗的樣子，言晟微大概能猜到，恐怕是中暑。

　　“謝過段大人提醒?！毖躁晌㈩h首致意，轉(zhuǎn)身帶著海棠離開了。

　　段天章長出一口氣，心里不由得暗暗惋惜：陛下哪都好，怎么這口味非同常人？就這皇后的鬼樣子，怎么往一張床上躺??？這陛下是眼睛不好使還是腦子不好使，不用比別人，光比她身邊那個眉目秀麗的宮女也差太遠(yuǎn)了——嗐，不能比，宮女風(fēng)評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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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要不我們回去吧。”海棠備受驚嚇，如此提議。

　　言晟微指指太陽：“頂著這么毒的日頭出來了，沒看到小亭子就回去，多虧?！彼D(zhuǎn)頭問三個宮女：“你們還能走嗎？”

　　芳草二人是在院子里干粗活的，體力自然要好很多；只是苦了海棠，言晟微想走，她也不好說不去，只得跟上。

　　東門離南門還是有些距離，天氣實(shí)在太熱，海棠三人都走得有些垂頭喪氣。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幾個人才走到西門，果然規(guī)整秀麗，盡顯王室風(fēng)范。正待進(jìn)門，卻聽身后有黃鶯一般動聽的聲音傳來：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p>　　言晟微覺得今天自己怕是跟這個御花園犯沖。心下雖是抗拒的，臉上卻裝作云淡風(fēng)輕，端著一顆腦袋傲嬌回身，笑道：“好巧，居然是賢妃妹妹?！闭f完覺得“居然”這個詞似乎用的不甚妥當(dāng)，現(xiàn)在后宮不是就她們倆么？

　　賢妃眼中閃過一絲幽光，仍是笑得甜美且誠懇：“妹妹每日都要來這里散步，近日身子疲累，恰巧昨天陛下過來，聊得晚了些，今日便晏起了。誰知這么巧，居然遇到娘娘?！?p>　　聊的晚了些？現(xiàn)在后宮理論上就賢妃一個人在善盡為人妻的義務(wù)，唐冽啥時候這么禁欲系了？是不是——不行了？言晟微心里樂滋滋地八卦，嘴上卻義正辭嚴(yán)：“本宮身體不好，服侍陛下的大事全靠妹妹盡心竭力，也是辛苦妹妹了?！弊罱鼝貉a(bǔ)《女誡》果然收獲頗豐。

　　賢妃有點(diǎn)蒙，這話實(shí)在不像是言晟微能說出來的，所以雖然對方口氣誠懇，但聽在她耳中還是充滿了諷刺。不過她王彤玥畢竟科班出身，閨秀學(xué)堂宅斗專業(yè)優(yōu)秀畢業(yè)生，應(yīng)付這種場面不要更容易：“娘娘言重了，陛下乃一國之君，盡心服侍不過本分所在。只可惜妹妹近日身子也不太方便，這后宮中僅我姐妹二人，終究太冷清了些?！?p>　　嘖嘖嘖，不管是真是假，這覺悟當(dāng)真讓人感動。“妹妹莫要介懷，”言晟微安慰她，“選秀之事已在行進(jìn)之中，相信不久就會有才貌優(yōu)秀的女子進(jìn)入后宮，為妹妹分憂解難?！?p>　　哈？賢妃愣了愣，她特意說自己身子不方便，正常人的對話邏輯不應(yīng)該是問問她身體怎么不舒服么？或者有些敵意的，也是從這里出言諷刺，怎么就提到選秀的事情上來了？而且這個安慰…真的是讓她一口血嘔在心里。

　　賢妃最近最不高興的就是這事，剛一進(jìn)宮就懷孕了本來是件好事，但問題是這時候皇后臥病，本來也沒有女人來跟她爭寵。等到她卸了貨，這后宮怕是早就妖孽橫行了。想想就一口氣頂在心里。

　　言晟微看她神色不對勁，想起她剛說的不方便，以為是痛經(jīng)，本著當(dāng)皇后要母儀天下的角色定位，出聲道：“妹妹氣色似是不太好，不然我們到里面去坐著說話吧？”

　　后半句海棠聽了個開頭就知道不好，想制止卻已然不及，頓時眼前一黑：完蛋了，此番出來，怕是要給自己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