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沉疴猛藥
唐冽剛看完奏折,今年早稻收成不錯,但畢竟常年動亂人力不足,將士歸田之事也沒有真正落實,所以即便是豐年,收成也并不完全如預(yù)期。
不過際水、建海、西秦三州的州牧都抓緊補種了晚稻,再有不到一個月,麥子也要收獲了。老臣顧言說的不錯,終究是要慢慢恢復(fù)元氣,急不來。
正忙著,虎頭進來稟報,有定坤宮的兩個宮女在外面候著,想求見陛下。
兩個?唐冽愣了愣。入宮以來,基本只有海棠會來找他,畢竟其余的四個小宮女也都算是她的麾下。如今又帶一個過來?“叫進來吧?!?p> 兩個“宮女”一進來,虎頭眼前一黑:這下被小黑坑慘了。
言晟微二人進來的時候,唐冽還在看奏折。言晟微飄飄下拜:“臣妾叩見陛下?!?p> 唐冽抬頭,有些意外地看著言晟微:“皇后怎么來了?”看海棠滿頭大汗,就知道外面一定很熱,遂吩咐虎頭:“給皇后看座,斟一碗解暑茶來?!被仡^再跟你算賬。
言晟微輕笑:“原是門口的孩子不認(rèn)得,陛下莫要錯怪了虎頭?!?p> 虎頭痛哭流涕:是啊是啊真的跟我沒關(guān)系皇上明鑒啊……
唐冽道:“即便如此,也該治他個教管無方。”什么人該認(rèn)識都不知道教教嗎?
言晟微忍不住溜了一眼海棠,心里暗自好笑:這倆人倒像一對的,對這些敏感的很。她依舊笑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陛下階前,何必再論高低?”一定要論,論來論去也都是皇帝的奴才,怪沒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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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唐冽聽著非常順耳,也有點不順耳:“皇后這是,在與朕劃清界限?”
言晟微眨眨眼,又眨眨眼:“‘臣’妾當(dāng)如何自稱,還請陛下指教?!北緛砀憔褪亲苑Q“臣妾”,君臣之分還不夠明顯么?
唐冽氣笑了,卻又在見到言晟微眼中的一抹調(diào)皮之后,不自覺地消了氣:“微微此來,可是有事?”
言晟微從海棠手里拿過文檔和折子,雙手遞上:“臣妾既領(lǐng)中秋宴的差事,萬不敢有絲毫懈怠。然礙于君臣尊卑,禮部不敢指教,茲事體大,唯恐貽笑百官,失了皇家顏面。臣妾只得來問陛下指示?!?p> 信你才有鬼。唐冽一邊腹誹,一邊看了一眼折子??赐炅?,忍不住看了言晟微好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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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折子寫的,別說文采好不好,根本一點意思都沒有,就是一個流水賬:某日吩咐內(nèi)府某事,還沒辦完;某日吩咐禮部某事,還沒辦完;某日吩咐采辦某事,還沒辦完。
問題是,讓禮部準(zhǔn)備兩套后妃的祭祀禮服(皇后一套、賢妃一套),四天了沒有任何進展——不是做完,是沒有任何進展——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來禮部故意了??!
唐冽從奏折堆里拿出兩份奏章:“據(jù)禮部呈報,皇后的祭祀禮服七月十六就已經(jīng)完成了。”比他讓言晟微主持中秋宴還早兩天。
言晟微愣了愣:“只有皇后的禮服么?賢妃五月身孕,以前的禮服大概不當(dāng)用了?!?p> 唐冽嘆氣:“有孕后妃,不參加祭祀活動?!币粊砼旅胺柑焱鴣硪才缕嫫婀止值呐9砩呱駴_撞了龍?zhí)ァ?p> 言晟微眨了眨眼,低頭恭順道:“臣妾知道了?!逼鋵嵥肋@件事,不過既然要坑禮部一把,戲還是要做到底的。
這事她做起來并不理虧,如果說只是內(nèi)府,受賢妃影響,給她惹麻煩她是可以接受的,每個人都有不同利益立場嘛,可以理解。但是禮部,不屬于內(nèi)宮范疇,何苦天天憋著坑她?朝中結(jié)黨?利益驅(qū)動?還是干脆就是那個趙翰喬拎不清?
不管那種情況,都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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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冽再看看折子底下的冊子,每頁都是一件事,每日標(biāo)記進度。問題是,扉頁寫著相關(guān)人等簽字或押印,全本一個簽字或押印都沒有。
唐冽就知道言晟微干嘛來了。
“皇后若不擅于此,朕與你指派一個助手,協(xié)助你辦成此事?!辈痪褪且獡窝矗繙?zhǔn)了。
言晟微本來就是想讓唐冽表個態(tài),事實上她過來匯報,各方勢力肯定都盯著呢。只要她不挨罵,就說明皇上無意借機整治她,那么禮部和內(nèi)府就得再掂量掂量她這個皇后;當(dāng)然,如果唐冽愿意不輕不重地幫個忙,朱批個折子甚至下個令,那就是支持的意味,至少中秋宴這個事,就沒人敢再唧唧歪歪逼逼賴賴了。
最高級別的支持,當(dāng)然就是,借人。不論借出來的是誰,職位高低官階大小,代表的都是皇帝;這個人敲任何門,要星星對方絕對不敢給月亮。
言晟微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了:“陛下日理萬機,身邊最缺人手。臣妾雖笨拙,但有陛下天威在,萬事可成?!蹦愦荡碉L(fēng)調(diào)整一下風(fēng)向就行了,沒必要一把火燒過來。
唐冽挑眉:雖然彩虹屁吹得很香,但這個回復(fù)也是謙遜版的給臉不要臉了?!盎屎蠹缺孔?,那朕更該指派些人手,不然貽笑百官,丟的是我皇家顏面?!眲偛叛躁晌⒌脑?,唐冽又還回去了。
“過猶不及,陛下三思?!彪m然很不想,但言晟微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唐冽聽懂了。言晟微知道他想把她立成標(biāo)靶,但現(xiàn)在后宮局勢較為明朗,吹得太過就太假了。別人不說,賢妃她爹就是個老狐貍,弄不好能看出來。
“沉疴猛藥,皇后無須擔(dān)心?!?p> 言晟微嘴角一抽:感情陛下是鐵了心要把她擱風(fēng)口浪尖冷靜冷靜了。行叭?!俺兼x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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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勤政殿,言晟微路上想起一件事:七月十六禮部就完成了皇后的禮服,這工期再快也得一個月,也就是六月份唐冽就打算讓自己出席中秋宴了?
其實有的時候,言晟微也會想,唐冽突然放過她,是不是對她還有點感情,至少從他的態(tài)度來看,似乎總有些曖昧。但這么一看,恐怕只不過是,失地案的出現(xiàn)讓唐冽感受到了朝政方面的某些危機,所以覺得她還有些用處吧。
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很鄙視自己:又不打算重歸舊好,為什么還會想這些有的沒的呢?
走幾步,又想著,或許只是沒得到過,所以不甘心。如此便釋然了,畢竟也愛了好幾年,雖然是單相思,但哪有那么快放下呢?只是想一想,倒也不是罪過。
反正啊,執(zhí)念這種東西,如果找到根源,其實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