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飄渺的烏云中忽明忽暗,大地已經(jīng)沉睡了,除了微風輕輕地吹著,冷落的街道是寂靜無聲的。
后街的巷子里傳來一聲淡淡的嚶嚀,“嗯……”
眼里的迷茫被后背傳來的疼痛散開,沈知已腦海里的碎片慢慢拼湊了起來。
今天上完補習班,她肚子突然疼了起來,自己蹲在路邊準備等哥哥來接她。
她看見有一輛車飛快地朝江翡的后背開去,嚇得她來不及多想就飛快地跑過去拉開了他。
驚魂未定,又被車上沒撞到人的小混混們拖進了巷子。
“要撒野也不看看你是在誰的地界兒上,想英雄救美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給我狠狠的打,出點血讓他長長記性!”
帶頭的小平頭長得很黑,臉上有一條刀疤,從眼尾一寸的距離拉到了耳根,穿了件黑色的T恤,露在外面的胳膊強壯有力,繞是沈知已再懵,也清楚當下的局面很不樂觀,捏在背后的手忍不住的發(fā)抖。
一群人一擁而上,圍著江翡拳打腳踢,看得出來,江翡也是個練家子,他出手又快又狠,被他打中的人很難再爬得起來,但是雙拳難敵四手,江翡也掛了不少彩,那張英俊的臉上此刻青紅交加,看起來慘不忍睹。
“忒?!彼辉谝獾耐鲁鲆豢谘?,越過人群看向了帶頭的刀疤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得一直被眾人遺忘在墻角的沈知已心頭一凜。
江翡赤紅著眼,一把拉住身前小黃毛的頭發(fā),用膝蓋狠狠地頂了上去,撞得小黃毛暈頭轉(zhuǎn)向,他又伸出拳頭,屈指打在了小黃毛的太陽穴上,小黃毛頓時天旋地轉(zhuǎn),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
其余人哪里見過這樣狠辣的打架方式,有那么一瞬間都被他這股狠勁嚇住了,也就是這么一瞬間的空隙,江翡已經(jīng)沖到了刀疤臉眼前。
刀疤臉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但他反應(yīng)很快,下意識的想要抬手揮拳,但是江翡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江翡將大拇指狠狠的摳進了刀疤臉的左手肩窩,右手按住他的頭猛地砸向了墻壁。
“咚!咚!咚!”
墻壁和后腦勺的撞擊聲讓沈知已的心不受控制的跟著跳了起來,一下,兩下,三下。
在場的所有人心底都不約而同的升騰起一股懼意,隨之而來的則是同伴被揍的憤怒,霎時間都急紅了眼,想要沖上前來為刀疤臉報仇。
江翡捏緊了刀疤臉的脖頸,“誰再動手我捏死他?!?p>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難言的惡意。
修長的手指慢慢收緊,沒有人敢小看這雙白皙修長的手所帶來的威脅。
刀疤臉本就已經(jīng)昏沉得厲害,突然間便不能呼吸,他本能的抬起自己軟綿綿的手去撥江翡捏著他的手指。
其余人看見這種情況都不敢貿(mào)然出手。
沈知已蜷縮在墻角腹痛如絞,作為一個乖乖女的她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她想要幫忙,但顯然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這些小混混是沖著江翡來的,好在有點道義,沒有人為難她,估計把她順帶拖進來也只是怕她去叫人而已。
“怕個球,勞資就不信你敢殺了他。勞資打你充其量說勞資打架斗毆被拘留幾天,你他嗎殺人還得坐幾年牢,看勞資打不死你這個龜孫子!”
旁邊一個小紅毛膽子大些,反正他在學校周邊混跡了不少日子,學校斗毆幾乎都是他收錢擺平的,他可不怕進派出所。
江翡聽見他的叫罵嘴角輕輕勾了起來,慢慢地收緊了手,刀疤臉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砰。”
一聲悶哼,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后腦勺傳來的鈍痛讓江翡眼睛一花,心里面有些不屑自己竟然被這些雜碎欺負了,腦袋卻已經(jīng)疼痛難忍,抬手摸了摸,修長手指上赫然鮮血一片,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還拿著鋼管的小紅毛。
許是他的眼神太過兇狠,小紅毛抬起棍子又補了一棍子在他后背。
“媽的,看什么看,以后記清楚看著大哥繞道走,還敢威脅勞資,怎么樣?你給大爺我認個錯說不定大爺心情好就放過你?”
其余人見江翡搖搖欲墜的模樣,又有小紅毛沖鋒,便一哄而上拉開了江翡和刀疤臉,抓手的抓手,摁腳的摁腳,打人的打人,一時間江翡好不狼狽。
沈知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嚇到了,肚子愈發(fā)痙攣得厲害。
此刻的江翡簡直如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一張俊臉面目全非,衣服也在拉扯中撕破了,看起來狼狽不堪。
小紅毛抬起一腳踹在了他肚子上,江翡悶哼一聲,眉頭緊皺,疼痛使他的身體本能地蜷縮起來。
再這樣下去江翡會被打死的!
沈知已頭腦一片空白,拼盡全力撲過去抱緊了江翡,小雞護崽般將他護在了懷里。
小混混們來不及收回的拳頭全落在了她的身上,疼得她眼淚不要錢的往下掉。
直到意識消失,小混混們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后背上的傷疼得沈知已冷汗直流,本來就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生,被一群大男生拳打腳踢,全身像散了架一樣。
眼神逐漸清醒的沈知已看向身下到現(xiàn)在還沒有醒的人,心跳漏掉一拍,他,不會是死了吧?
一直抱著他做保護姿態(tài),沈知已將自己已經(jīng)麻木的手從江翡的腦袋下輕輕抽出來,黏膩的觸感讓她害怕起來。
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探了下鼻息,微弱地幾乎感覺不到。
“嘶。”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沈知已撐著爬起來,將人半拖半抱地出了后巷,趕緊打車去醫(yī)院。
不記得自己是有怎樣的毅力把他帶到了醫(yī)院,沈知已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她不敢跟傅疏臨講,也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他,只能找媽媽,只要一想到因為自己的多管閑事會增加家里的負擔,她的心里就愧疚得不行。
但是,她偏頭看了看隔壁病床上還在昏迷的男孩,不同于她見到的所有人,江翡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子不令人討厭的盛氣凌人,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
再來一次,她想,自己還是會救他。
江翡身上的氣質(zhì)是她這種從骨子里就自卑的人一直渴望的。
她是一個農(nóng)村孩子。父親和母親經(jīng)媒人介紹結(jié)婚后生了一個哥哥,早夭了;所以生下她后,對她百般疼愛;八年后又生了個弟弟,一家人也是其樂美美。
她從小就沒有爺爺,父親也在她四年級的時候去世了,奶奶和外公外婆也相繼去世。
媽媽一個人挑起了家里的擔子,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
媽媽后來也再談過一個男朋友,因為她和弟弟的原因,就不了了之。
家里過得本來就要比常人要辛苦一些,且母親還是一個漂亮的寡婦,其中的流言蜚語和白眼對她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她小小年紀便已經(jīng)看透了人情世故,慣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家庭出生的孩子除了讀書,沒有任何捷徑。
而今,她好不容易有了傅疏臨這個靠山,要是因為這件事被傅家厭棄,自己能承受這個結(jié)果嗎?沈知已的心前所未有的忐忑。
江翡醒來看到的就是醫(yī)院的白色病床上,女孩兒認真地看書寫字,掉落在耳旁的碎發(fā)讓她看起來慵懶而俏皮。
江翡想起昏迷前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副小身板,他不受控制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意識消失之前,他記住了掉落在自己胸口上滾燙的眼淚,他還是第一次被女孩子保護。
“喂,你昨天救了我,你想要我怎么報答你?”
江翡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京腔,吊兒郎當卻又有股別樣的味道。
被打擾到的女生不悅地蹙起了眉,等聽清楚旁邊病床上那個男生說的話,沈知已壓根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你能給我什么?”
昏迷了一天一夜,一醒來就是這種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沈知已的自卑心作祟,心里隱隱有些討厭這個大家眼中的天之驕子。
看著女生的表情變化,江翡隨意的將雙手枕在腦后,“說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又沒觸碰我底線的話,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特別是人情?!?p> 沈知已暗自腹誹,他當自己在演電視劇嗎?
她微微側(cè)了眸子,打量了下那個混小子。
緊張的時候她喜歡轉(zhuǎn)筆,細長的筆在她纖長的手指間靈活的穿梭,極其的賞心悅目。
一頭黑色的碎發(fā)上纏了個繃帶,多情的桃花眼,深而黑的瞳孔,鼻子挺而高,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條直線,不得不說學校里女生們對他的追捧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好啊,那你養(yǎng)我吧?!?p> 被這句話震驚到的江翡轉(zhuǎn)頭奇怪地看了看隔壁的女生,“這么小就想被包養(yǎng)?”
她收回指尖的筆,重新翻了一頁書,漫不經(jīng)心的同他說話。“你自己說要報恩的,不在你能力范圍內(nèi)你就直說,我不勉強的?!?p> 江翡低斂著目光,想他跟著爺爺在部隊里的時候,從來都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哪能想象到自己也有被揍的一天,還是被這些雜碎揍?
在學校里教訓了一個偷窺女孩子裙底的混球,居然還找人撞他,被沈知已拉開之后,還不死心的教訓了自己一頓,現(xiàn)在想想還挺丟人的。
也是自己叫她提的條件,別人條件也提了,雖然有那么些出人意料。
江翡挑了挑眉,“你確定?”
沈知已手底下仍然在唰唰的算著題,聽見他的回答也只是輕笑了一聲。
從小的生活,讓她比一般人早熟,她知道這個世界上錢有多重要,她開這樣的條件,本來就只是玩笑而已,他答應(yīng)的話她也沒放在心上。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讀書,所以她比常人多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她一定要拼盡全力讓家人過上好的生活!
“咔嚓?!遍T從外面被推開,唐清輝看見坐在病床上溫書的女兒,溫柔極了?!靶蚜耍俊?p> 沈知已扯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嗯?!?p> 等看清母親身后進來的人時,沈知已失落的低下了頭?!案绺??!?p> 清俊的身影出現(xiàn)在病房,這間普通的病房好像都亮堂了起來,他臉色不是太好,看得沈知已的心都被緊緊的抓了起來。
方才在江翡的面前像個張牙舞爪的小貓,如今一下收起了自己的爪子,溫順得讓江翡瞠目結(jié)舌。
傅疏臨上前拿走沈知已手上的書和筆,“先吃飯,阿姨特意給你做的。”
唐清輝順勢把保溫桶打開,遞給沈知已,又轉(zhuǎn)身把另外一個保溫桶打開,遞給了隔壁病床上的江翡。
江翡收起了身上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雙手接過保溫桶。“謝謝您,等我出院就把醫(yī)藥費還給您?!?p> 沈知已這樣心思敏感的女生怎么容得了他一醒來就跟媽媽談錢的事,總會讓她覺得江翡是看穿了她家的窘迫,雖然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還是沒忍住狠狠地瞪了江翡兩眼。
唐清輝愣了愣,沒想到這孩子醒來的第一句話是這個?!澳氵@孩子怎么這么實誠,最主要人沒事就好了?!?p> 順手拉過一旁的椅子,唐清輝剛好坐在兩張病床中間,開始削蘋果?!翱斐燥?,孩子你要不要跟家里人聯(lián)系一下,找不到你,你的家人該多擔心?!?p> 唐清輝削皮很快,削掉的皮薄而勻稱的圍成了一個空蘋果,抽了張紙把削完的蘋果放了上去,她又拿起一個削起來。
不去學??隙ㄒㄖ议L的,她是幫忙請了假,但是萬一通知了家長,家長找不到孩子,該有多擔心。
“不用,有人知道告狀。”江翡挑釁的看了一眼坐在沈知已病床上的傅疏臨,舀了一個肉丸子放進了嘴里,丸子又酥又嫩,汁水濺開,肉香四溢,就算是自己家里請的廚師都沒有這手藝。
傅疏臨接到唐清輝的電話只知道沈知已是和一個男同學進了醫(yī)院,卻不知道是和江翡這個混蛋,他一向是懶得搭理他的。
江翡三下五除二的把碗里的肉丸子吃完了,還頗有些回味無窮的望著沈知已的保溫桶。
沈知已感覺到了江翡和傅疏臨之間詭異的氣氛,立馬非常有眼力見的把自己的碗遞到傅疏臨跟前,“哥哥,媽媽煮的丸子比煮的面好吃一百倍,我吃不完,給你嘗嘗。”
傅疏臨很滿意她的行為,就著她的碗筷吃了起來,肉香四溢,好吃到可以咬掉舌頭。
唐清輝看見女兒這樣討好他人一臉心疼,卻只能斂了斂眼神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說她自私也好,知已只有在傅家才能有更好的未來。
“怎么被人打的?跟媽媽說說吧。”
沈知已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該怎么說。
唐清輝靜靜的看著女兒,沒有急著開口,自家的女兒聽話又懂事,能被人打到住院,一定是受了欺負。
“阿姨,是我惹了校外的小混混連累了沈同學,抱歉?!苯錆M是歉意的坐直了身子,朝著唐清輝低下了頭,他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因為他也被人這樣疼愛著。
唐清輝愣了愣,萬萬沒想到兩人是被校外的小混混打的,知已永遠都這么懂事,表面上冷冷的,對凡事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可是心里卻比誰都溫暖。
把手上削好的兩個蘋果一人分了一個,“我會向?qū)W校反映你們被小混混欺負的事,你們可別去再惹事了?!?p> “不會有下次了?!鄙蛑蚜ⅠR保證,江翡也聽話的點了點頭。
唐清輝將就用墊蘋果的紙巾擦了擦手,提上保溫桶準備離開?!昂煤眯菹?,我明天再來給你們送飯。”
“媽媽路上小心?!笨粗魄遢x的背影,沈知已的內(nèi)心酸澀不已。
她家在離錦城有四十公里的一個小村莊,因為自己住院,媽媽要把兩歲的在弟弟放在別人家看管,然后再騎著電動車來給她送飯。
這樣來回奔波,沈知已真的好心疼。
“阿姨,您別來回奔波了,知已如今也是傅家的人,傅家知道照顧她,您照顧好自己別讓她擔心?!?p> 傅疏臨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唐清輝聞言點頭離開了。
傅疏臨坐在沈知已的床頭難以想象一個十歲的女孩面對小混混能有這樣的勇氣,心疼之余也不忍心責怪她。
沈知已在傅疏臨的眼神中繳械投降,她悄悄的挪到傅疏臨身邊,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衣袖?!案绺?,你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害怕。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知已軟軟的聲音讓傅疏臨的心也硬不起來,輕輕的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還敢有以后?”
“當然不會?!鄙蛑雅e手發(fā)誓。
傅疏臨滿意的點了點頭,“我去叫云伯給你換個病房?!?p> 沈知已想起母親離開時的眼神,她怕母親還會偷偷來看自己,連忙拒絕了傅疏臨?!安挥美哺绺?,我會不習慣的?!?p> 傅疏臨的心再次因她一句話輕輕的揪了起來,沉默半晌,囑咐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醫(yī)院里靜悄悄的,月光的清暉撒在床上,沈知已緩緩的進入了夢鄉(xiāng)。
江翡偏頭看見了月光下沈知已的樣子,就連睡覺她的眉頭也緊緊的皺著,他是個聰明人,幾乎一眼就看穿了她掩藏在心底深處的自卑。
沈知已想要的東西不過家人的幸福富裕,一般人或許生來就有,而她卻要靠自己努力去爭取。
江翡想要的東西?他仔細想了想,呵,沒有,因為他生來就什么都有了。
如今么,看了看隔壁病床的那個女孩兒,倒是可以有了。
2006年11月19日,江翡遇見了他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