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禍根深埋
沅泊換上衛(wèi)芒的衣裳,從后門上了馬車。因隔得有些遠,縣衙的眼線并未瞧出半分端倪,便眼睜睜地瞧著馬車遠去。
因沅泊要出門去,衛(wèi)芒今日便先伺候沅泊服了藥,才轉(zhuǎn)至尹謐房里。連服了幾日藥與濮縣令送來的補品,尹謐臉上的腫已經(jīng)消退,只腿上還需將養(yǎng)幾日。
“濮小姐。”衛(wèi)芒推門而入,“用藥了。”
尹謐強撐著半坐了起來,“多謝衛(wèi)公子?!?p> 衛(wèi)芒走近,將藥置于床旁,抬眼大驚,“濮小姐!你的臉!”
“我的臉?”尹謐登時心下一慌,抬手撫去,緩緩撕了一塊皮下來。
“怎會這般?!”衛(wèi)芒仍是震驚不已。
尹謐笑著寬慰道:“生過紅疹的地方,蛻完皮便會痊愈,衛(wèi)公子不必驚慌?!彼杂浀糜讜r,她全身都蛻了層皮。
“原來如此?!毙l(wèi)芒松了口氣,“那您先將藥服了吧?!?p> 尹謐接過藥碗,一邊喝一邊抬眼朝外室望去。
“今日少爺出門了,晚間才會回來?!毙l(wèi)芒將尹謐的眼神盡收眼底。
“出門了?他身體可是痊愈了?”
“未曾?!毙l(wèi)芒嘆道,“但我家少爺就是這般,若是心中有事,便是腿斷了都攔不住他!”
尹謐笑了起來,竟有這般形容自家少爺?shù)?,道:“他可是去縣衙了。”
“不是。”衛(wèi)芒憶起沅泊臨走時吩咐此事不得讓尹謐知曉,頓了頓,“他好些天沒出門,出去走走。順帶置些特產(chǎn)帶回京都?!?p> 尹謐有些疑惑地瞧著衛(wèi)芒,何時置辦特產(chǎn)之事他竟能由得他家少爺去做?
衛(wèi)芒見尹謐眼神充滿狐疑,欲逃之夭夭,道:“濮小姐,那我便不打擾你靜養(yǎng),先去煎藥了。”
“稍等?!币k躊躇了一陣,攔道,“公子可否告知我縣衙近幾日的情況?”
“縣衙?”
“嗯?!?p> “縣衙近幾日與往常無異?!?p> “未有人在外尋我?”
“尋了。頭兩日于城中大力搜尋了,未尋到人便撤了?!?p> “那近幾日?”
“近幾日?”衛(wèi)芒不明白所言何意,恐尹謐擔(dān)憂便未告知她縣衙派人盯著快意樓,“近幾日縣中安靜的緊,未有太多消息?!?p> 尹謐笑了笑,道:“勞煩衛(wèi)公子了?!?p> “無妨,無妨?!毙l(wèi)芒將門掩上,下樓去。
尹謐將藥碗放下,端起湯碗,一邊食湯一邊思襯。因沅泊在快意樓,她爺爺想是才并未搜尋快意樓,不然現(xiàn)下她早已躺在縣衙中。呵!她輕嘆,果真在他眼中,她不值一文。
不知是因雞湯太過入味還是熱氣熏了眼,尹謐驀地淚如泉涌。
因昨夜小雨淅淅,泉水村方圓五百里皆是坑坑洼洼,千溝萬壑。一行人磕磕絆絆近半個時辰,方顛簸至村口。
“公子?!避嚪虺噧?nèi)喊道,“到村口了?!?p> 車內(nèi)倆壯漢先下了車,眺望了一番,掀簾道:“公子。那王氏一族在里面些,馬車進不去?!?p> 沅泊抬眸望去,眼前只一條羊腸小道綿延至寒山蒼翠,山頂霧薄云稀,長煙繚繞。村莊高梧蒼蒼,秋水潺潺,盡顯秋景蕭條。
沅泊出了馬車,道:“那便行過去了?!?p> 一壯漢扶著沅泊下了馬車,于前方引路。另一壯漢于沅泊身后攙著,三人一腳一個坑,朝遠處的屋檐行去。
正值秋收時節(jié),沿途人戶于田間農(nóng)作,皆家門緊閉。沅泊垂眸瞧了腳下泥濘不堪的鄉(xiāng)間小路,大路顛簸不堪,小路泥濘至極。不怪這一村人對修路這般慷慨熱忱。
三人行至一農(nóng)屋前,枯木枝搭成的柵欄搖搖欲墜,柵欄內(nèi)的院子碧苔肆虐。一壯漢高聲呼道:“有人嗎?!”
半晌,院內(nèi)無人回應(yīng)。房頂三層茅草抖了抖。
壯漢又叩門道:“王七爺可在家中?”
少頃,只聽院內(nèi)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個縫,一稚嫩的聲音傳來:“你們是何人?”
沅泊抬手道:“我們乃是王七爺?shù)呐f識,今日專程前來拜訪。”
門又微微開大了一個縫,一稚兒探出腦袋,朝院外瞧了一番。門外立著一衣冠楚楚的公子與兩名強壯的大叔,并非爺爺講的穿官服的人或是兇神惡煞之人,諾諾道:“爺爺他們在田間勞作,晚些才會歸來。”
沅泊朝稚兒微微一笑,道:“不知可否告訴我們,你家爺爺勞作之處?”
稚兒見眼前大哥哥和藹可親,伸手指道:“你們往那邊去,便能看到他們?!?p> 沅泊望了一眼,不遠處田間有稀疏人影,回眸笑道:“多謝?!?p> 叩門壯漢亦瞧了過去,扭頭道:“公子且于此處歇息,我去尋那王七爺便是!”
沅泊因身子并未痊愈,這一路又著實崎嶇,便頷首道:“你便道是沅公子前來拜訪?!?p> 壯漢點頭,朝田間奔去。
因衛(wèi)芒雇二人時便吩咐一路上定要好生照料其家少爺,不得使其太過勞累。另一壯漢見沅泊額頭已冒起細汗,面色亦不似離開時那般紅潤。想今日天氣涼爽,并未烈日灼灼,眼前公子虛汗淋淋定是身子吃不消,忙將一旁一塊石頭擦的锃亮,對沅泊笑道:“公子坐下來休息休息吧!”
沅泊行過去坐下,壯漢又將隨身攜帶的水囊遞了過去。
“多謝?!便洳闯瘔褲h頷首致謝,接過水囊。
壯漢撓頭笑道:“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我等粗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嘛!”更何況,他們這些市井粗人還從未遇見過出手闊綽又如此恭良謙遜之人。
大抵過了半柱香,壯漢身后跟著一群人從田間朝沅泊二人緩緩移了過來。王七爺一眾人皆頭戴草帽,蓬頭垢面,赤腿光足地踩著泥路就回來了。
一群人原正于田間收割,見一壯漢喊他們,道一位沅公子尋他!登時大驚失色,欲群起而攻之!眾人以為沅公子來尋仇,百般勸說都不愿相見。壯漢好說歹說又解釋了一番,眾人才勉強相信,朝家的方向忘了一眼,并未見人影攢動,才置下手中利刃隨著他回去。
沅泊見此一行人遠遠行來,其中面善之人不少,起身抬手道:“不知諸位可還記得沅某?”
王七爺于一眾人前面,道:“怎不記得?沅公子今日可是來尋仇的?”
沅泊笑道:“瞧著架勢,諸位倒比沅某更像是來尋仇的?!?p> 王井不奈煩,道:“既然不是來尋仇的,那公子有何貴干?”
“今日貿(mào)然登門,是來兌現(xiàn)那日雙刃山之諾。”
“什么?!”眾人驚呼,一行人有不少對雙刃山之事并不知情,皆不知沅泊所謂何意。
王七爺上下打量了沅泊一眼,遲疑道:“公子所言...可真?”
沅泊道:“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跑一遭只為蒙騙諸位?”
眾人相視一眼,此言有理。
王七爺訕笑道:“既如此,公子便進屋說話吧?!?p> 說罷,王井將門打開,邁了進去。院內(nèi)青苔遍地,一壯漢扶著沅泊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木門吱地一聲打開,屋里稚兒正于窗前借光讀書,見王井回來了,忙奔過去,“爹爹!”
“誒!”王井張開手將稚兒攬于懷中,柔聲夸贊道,“誠兒今日未隨意開門,果真是爹爹得好孩子!”
王氏引沅泊于桌旁坐下,為其倒了杯水,道:“公子莫介懷,家中捉襟見肘,只吃得起井水了。”
沅泊打量了四周一眼,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屋內(nèi)的景象亦不為過,淡淡一笑,道:“無妨?!?p> 其余王氏族人連腳都未清洗,便直接邁進了屋子,席地而坐。王井將誠兒抱回原處,朝沅泊走過去,“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公子不怪。”
“事出有因,無妨。”
王七爺坐于沅泊對面,面色羞愧,道:“公子胸懷寬廣,想來那日是誠心欲幫助我等,是我等小人之心了?!?p> “無妨?!便洳吹恢弥?,朝身旁倆壯漢道,“你們二人出去候著吧。”
倆壯漢掃了眾人一眼,一群人并未面露兇光,應(yīng)非心懷不善,便走了出去。
王氏見狀,對誠兒道:“誠兒,你今日讀書累了,可以出去玩會?!?p> 誠兒歡喜道:“謝謝娘!”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沅泊見王氏幾人談吐皆不凡,家中若不富裕,但應(yīng)還算足食,怎會淪落至此?
“那五萬兩銀子,不知諸位可否講得明白些?”
王七爺飲了口水,嘆道:“那日我等所言,便是實情。”
沅泊不明,道:“既如此,為何突然間便要修路?”
“公子今日前來想必已深有體會!我們?nèi)迨a(chǎn)稻谷,本應(yīng)是淮水縣最富裕的村之一,無奈方圓五百里道路泥濘,以致于村中稻谷難以賣出去!既賣不出去,村中人便換不到銀子,因此亦無法置辦其他的東西。稻谷于自家吃不完又只得拿給牲畜們吃,因此便幾十年來周而復(fù)始,只得勉強溫飽度日?!?p> 說罷,抹去眼中浮華,繼續(xù)道:“那日,濮全儒忽地于村中挨家挨戶地增收銀兩,說是州上瞧我們困難,欲撥銀子替我們修路。但州上的銀兩還不夠,因是受益于泉水村,村中之人亦需各效一份力。村名想著若是路能好些,便倒覺此事求之不得,便紛紛慷慨解囊?!?p> “即便是增收修路銀兩,何至于你們王氏一家給去了太半?”
提及此,屋中一群人皆深嘆了口氣。王氏于一旁默默抹淚。
“我王氏因是泉水村最大的一戶,族中上下十余戶。因我這一脈,于族中生活稍寬裕些。又因與濮全儒有姻親這一層關(guān)系,素日里受其照顧頗多,便呼吁我族為村中多出些,我家便為族中多出些?!?p> “因此您便出了五萬兩?”
王七爺搖頭道:“其余族人出了一萬兩,我出了四萬兩?!?p> 沅泊嘆息,亦非一筆小數(shù)目。
“恕沅某直言,您既拿的出四萬兩銀子。為何舉家淪落至此?”
“公子有所不知?!蓖跗郀斆婺繙嫔?,“因家中人丁眾多,我們便費力將村中的稻谷運至城里,于城中做稻谷生意。家中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還算豐衣足食。四萬兩銀子乃是家中多年積蓄,雖沒了,但不至于傾家蕩產(chǎn)。淪落至今皆拜濮全儒所賜!”
“此言何意?”
“征銀大抵過了一年,村中之路未見起色。于是族中之人與村上的鄉(xiāng)親們便托我去縣衙問問情況。我想著既給了錢,問問倒也無妨,便拜訪至縣衙,問其修路之事進展如何。起初,其只不斷搪塞于我,說州里文獻未批下來,又說州上銀子還未到,后又搪塞種種。直至我等發(fā)覺事有蹊蹺!于是那日我仍以拜訪登門,旁敲側(cè)擊問及修路之事,未曾想他一瞬便惱了!叫我休要再提此事!我登時心下一涼,想是從頭至尾便未有修路一事,不過是其想出的詭計以飽其私囊!當(dāng)即我便講,若修路無望,還請其將我一村幾十戶幾十年來辛苦攢的血汗錢歸還!未曾想,那時便是我王氏一族噩夢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