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魯鎮(zhèn),沒人不知道馮記綢緞莊,生意好的時候光是伙計就雇傭好幾個。老板馮好財五十開外年,站在十字街口寬大的店鋪中,一雙賊溜溜的金魚眼死死盯著過街往來的女人,只要穿著亮麗光鮮,或者許久不曾添置新衣的女人路過,絕不吝嗇一句:“張家太太或者李家姑娘進來賞光,有上好絲綢到貨給您打折之類的叫賣之語。
馮好財被人叫轉(zhuǎn)了音常常被誤聽為“馮好色”,即便被人誤叫,馮好財也順溜溜的爽快答應。有人問及此事,他雙手一攤一臉榮光的的回答:沒辦法呀,誰叫咱長一雙好色的金魚眼,十年間娶八方姨太太,走的勤換得快,生意好哇,咱換得起,有能耐?!?p> 魯鎮(zhèn)逢六逢十是大集日,今日臘月初六日,馮好財一大早招呼伙計打開鋪門,誰知漫天飄著雪花,地上白茫茫一片,哪有人影?馮好財雖然脫氣卻并未死心,就這么直戳戳站在柜中,逢人就喊,連瘋子馬六也不放過。將近晌午時分,倒是過來一群人,馮好財剛喊出倆字,張著大嘴再也合不攏住。原來路過一群**子,像是剛剛敗陣路過,于是沒開張先給軍爺每人打發(fā)一塊響洋,才哭天抹淚送走瘟神。伙計看著心疼,勸他關(guān)張,并拿出先例給他白活,提醒他不止一撥,興許還有。馮好財哪聽得進去?拿出祖輩傳下的生意經(jīng)為自己撐腰壯膽,意思有的出就有的進,家里年年供著財神準靈。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鎮(zhèn)東頭馬三炮家牛犢滿月,馬三炮樂不可支的跑來量了三尺紅洋布總算開張大吉。馮好財?shù)难壑新冻鲆唤z難得的熹微之光。正自得意,伙計朱和在門口探頭探腦一陣,再次提醒他:掌柜的,街上鋪面就只咱一家開門,
馮好財一臉不悅的堵住伙計的嘴:豬貨,動不動腦子你,知不知啥叫一門獨大?
朱和嘟噥一句:街上人影都沒有---“
話音未落,街面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朱和趕緊去關(guān)門,一聲槍響之后,朱和搬著的門板上留下一個圓洞,洞里冒著青煙。馮好財大驚失色。剛剛還是一臉的發(fā)財神氣此刻一抹凈光。
霸天彪大搖大擺進來,身后跟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匪眾。霸天彪問:是你拿出來還是爺我動手?
馮好財哆哆嗦嗦將錢匣子一股腦搬出來。里面還有兩塊大洋。霸天彪抄起錢匣子砸在馮好財頭上,大罵:“奶奶的,打發(fā)要飯啊?”
遂又朝外喊道:“都還愣著干嘛,不開門的給我砸,砸完魯鎮(zhèn)還有唐莊,砸完再用火燒--趕緊的,半個時辰后扯呼。霸天彪喊著話伸手朝著馮好財,似乎時間緊迫,馮好財眼見霸天彪不住吹著手里的槍管,心里再明白不過,只好打開賬柜取出剩余的現(xiàn)洋,這時,霸天狼急匆匆過來招呼他:快撤吧,官兵很快就到,奶奶的,這日本人葫蘆里賣什么藥,凈拿弟兄們瞎折騰“。
霸天彪指指馮好財,拎住錢袋子與霸天狼呼喝而去,不大工夫,街面上就只留下亂啪啪的牲口蹄印,
馮好財眼看著匪徒倉皇而去,眼看著自己的現(xiàn)洋被人擄走,又眼看著街面上的一切被風雪抹平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關(guān)門,他有氣無力的叮囑伙計朱和。
這時,一個村婦裝扮的年輕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此時刻,馮好財已是扭轉(zhuǎn)身子往后院走,只聽朱和道:我們打烊了,不賣東西?!?p> 只聽村婦道:“你們收不收織布工,我的手藝很好,會織很多時新的圖案---
朱和不耐煩道:“走吧走吧,我們不收,你到別家看看吧,我要關(guān)門”
那村婦把住門口繼續(xù)糾纏,馮好財一股怒火升起,罵罵咧咧轉(zhuǎn)回頭來,準備將一腔的怒火發(fā)泄在村婦身上。他大罵著伙計連續(xù)三聲豬貨,就已走到村婦面前,正欲破口大罵,張大嘴卻是再也合不攏。他從未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女子,一雙色瞇瞇的金魚眼秒殺所有的金魚,包括最為夸張的神話錦鯉。
他對朱和道:快去后院給她準備上好的房間。
這位村婦便是離恨仙子,馮好財直勾勾盯著她問:“你會織錦緞?”離恨仙子點頭,馮好財再問:“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離恨仙子告訴他叫織娘,家住離恨莊。馮好財若有所思卻并未追究離恨莊在什么地方,滿腹心思都花在織娘的容貌之上。
沒過幾日,織娘的手藝出來,盡是天都國里產(chǎn)品,馮好財那曾見過如此富貴絢麗的織錦?放在鋪子里一經(jīng)展出,便引來大批的女客,爭相搶購一空,馮好財樂不可支,尋思,真是一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如今合該我發(fā)財,何止是發(fā)財?簡直是走了桃花運,若將她一并納為妾室豈不更為穩(wěn)妥?注意打定,便即瞅了個恰當?shù)臅r候厚著臉皮直接跟織娘商議此事,并將自己的身家底子抖給織娘,望織娘三思。織娘當即回道:“你這年齡做我的父親尚且有余,還是打住別提,安心做好你的生意,我在這里也只是暫做安身去處,并無長久之計。
馮好財早被織娘的美色所動,怎肯罷手?立刻發(fā)動一眾妻妾群起而攻,軟膜硬泡,逼其就范,織娘忍無可忍又不好發(fā)作,只好假意應承,待挨到夜深人靜之時,遂翻墻而出離開馮家,就此又踏上漫漫路途,
織娘混在難民之中漫無目的前行,一路之上,田野荒蕪,村落凋敝不堪,溝區(qū)間餓殍零星不斷,且不時有匪盜刀客及紅槍會流寇,以及潰敗落荒的**在難民中大肆搶劫搜刮,拉丁派捐--一路之上,不時有人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地再也不起??椖镄闹性阶咴匠粒谔焱ミ^慣衣食無憂的奢華生活,怎知人間卻這般悲慘凄苦。忍不住雙目垂淚,難怪當年蚩尤當著父皇之面,怒陳天庭生活糜爛奢華,不知百姓疾苦,如今才深有體會。臨行前,師父離恨天主令她勸課農(nóng)桑,如今看來并非男不耕女不織,皆因世道紛亂,兵匪橫行,哪有百姓安居樂業(yè)之境?織女如此想著,不知不覺走進一山城之中。正自彷徨前行,卻聽身后一陣嚷嚷吵吵,不由回頭觀瞧,卻見是馮好財當頭率眾追來,看見織娘便即大呼小叫喝令織娘站住別跑,織娘心下大慌,暗自尋思,我又不曾欠你什么,為何苦苦追逼實在過分,遂加快步子朝前飛奔不止。馮好財在后面一面狂追織娘,一面高呼央求路人攔截,竟自聲稱家中小妾與相好卷款私奔。有幾位莽撞直漢,不明就里見又是個女流,遂摩拳擦掌,見義勇為上前攔截,織女左沖右突闖入一僻靜街巷,后面追逐之人步步緊逼,大呼小叫,引得巷中住戶紛紛探頭探腦爭看熱鬧??椖镌究山枭裣芍|輕松脫困,無奈天界仙規(guī)嚴謹,入得凡間,即便有通天徹底之能也須入鄉(xiāng)隨俗,不可將神人舉止示于凡人,這就是為什么在天庭叱咤風云的四大金剛一到凡間便只剩搏擊之技,充其量在人間乃屬一代大俠,唯在與天神對等交戰(zhàn)之時,方顯戰(zhàn)神英姿。
好在織女當年與蚩尤在地域生活數(shù)年,跟著蚩尤學得不少人類功夫,對付一只惡狼至少不在話下,對付這些市井因礙于嫌疑,才導致馮好財?shù)么邕M尺,織女處于被動局面。否則,即便十個二十個馮好才撲來也跟砍瓜切菜一般,一般市井商販只要學會唯利是圖,尤其像馮好財這般德性,看人識貨只認標簽,一味認準織娘乃是個逃難的弱女子,所以毫無忌憚之心,若真知織娘是個上上之仙,早被嚇得屁滾尿流,哪還有強納小妾的心思?
但凡有些長遠心智之人,若不利令智昏,一見織娘所織錦繡,便會想起此物只應天上有的箴言,人間哪有如此巧奪天工的圣手?
可惜這馮好財還馮好色,兀自盯住織娘不放,窮追不舍,自鄉(xiāng)下奔波幾十里路一直追到縣城,這怎不令織娘心生惱怒?眼看織娘被之逼入死胡同中,不由心花怒放,仿佛看見紅羅帳里溫柔鄉(xiāng)的場景。于是血氣翻涌,血壓高升,沒有腦梗差點中風,一陣抽搐就往上沖,馮好財不顧年邁體弱,沖在最前,卻見織娘匆匆拐入另一胡同,便梗著脖子也拐了進去,身后跟進的叔伯兄弟只聽拐角上傳出啊的一聲慘叫,都嚇得退避三舍之外,若出人命,生恐牽扯進去。足足半個時辰你推我搡,論資排輩一番,才隆重推出有資質(zhì)前去查看的長者,
馮好財委頓在地,一支缺腿的老榆木板凳橫在他跟前,上面血跡斑斑,顯然它是罪魁,禍首卻早已不見蹤跡,然這條胡同的盡頭卻是死的,兩邊高高的圍墻無論怎么去看都不是個弱質(zhì)女子所能翻越而過的。
于是,馮家的人立刻報官,警署的人經(jīng)過仔細勘驗得出一個驚人的結(jié)論,馮好財純系自殺。再不然是他們自家兄弟內(nèi)斗所致。因為,那胡同兩面的高墻即便城里的好手若無木梯也難以逾越過去。
風家兄弟抬著馮好財?shù)氖碜哉J倒霉打道回府。
此時刻,織娘正坐在怡紅院二樓老鴇的房中,正自惴惴不安的接過老鴇端來的茶盅。旁邊一虬髯大漢恭恭敬敬朝老鴇道:“娘,你和這位姑娘聊,我先告辭?!?p> 老鴇叮囑他:“記住,這事不得跟任何人去講,人命關(guān)天知道嗎?即便你是為救這個姑娘,也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虬髯大漢恭敬回復一句:“知道了,娘,”便大步下樓而去。
織娘雖生在天庭,卻熟讀人間書籍典故,與世間禮儀儒節(jié)也是略知一二,此時刻,對著老鴇深深一揖,表達謝意。原來,織娘被逼入死胡同中之時,便抱定與馮好財?shù)纫运老嗥?,熟料身后不知何時卻多了那位虬髯大漢,他告訴織娘他不是壞人,若信得過他就救他出去,織娘當下情景不得不相信他的為人,抱定看看再說之態(tài),若仍是個壞人,也不至于就此糊里糊涂任人宰割。正如此想著,卻見那虬髯大漢的手中不知何時已是多了一根板凳,見著馮好財倉促進巷,便毫不遲疑當頭砸下,織娘大吃一驚,見出人命,不由脫口欲呼,被那大漢捂住嘴巴,告訴她:“這種人就該死,而且死有余辜,”遂又囑咐她: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且救你出去再說。話音落,便將織娘夾于腋下,一個飛縱徑自躍上墻壁,落入隔壁院中,便跟著虬髯大漢迤邐來到這里。
老鴇仔仔細細端詳著織娘,仿佛觀賞一件精美絕倫的珍品,嘖嘖連聲贊不絕口:真是一個美人坯子,長得跟天仙似的,只可惜呀,生在這亂世之中,可悲可嘆呢!老鴇說著說著,眼睛一紅不由老淚縱橫,織娘趕忙勸解,老鴇抹著眼淚問道:姑娘啊,你的爹娘哪,家住哪里?一個人在外面走動多不安全呢,若非我兒救你,豈不就落入壞人的手中?
織娘心中一陣感激,心想,娘活著的時候何嘗不是和他一樣?但凡我有個頭疼腦熱,他就憂慮重重,坐臥不寧!如此想著,心中不由對老鴇頓起好感。遂問:晚輩但不知怎么稱呼前輩?
老鴇一邊給織娘整理衣襟頭發(fā),一邊回答:閨女啊,咱倆有緣,若不嫌棄我這個老太婆,我就當你是我的女兒,叫我干娘怎樣?
織娘爽快的應承下來,親親的叫老鴇一聲干娘,老鴇長長的應承一聲,將織娘攔在懷中,安慰她道:“若是沒有去處,干娘這里啊以后可就是你的家,咱娘倆從此就做個伴兒,行不?”
織娘點頭應承,也坦然相告道:干娘,織娘千里來這里投親不遇,幸虧是您給了織娘一個棲身之地,不然,織娘可真就無家可歸,流浪街頭了,說著,竟情不自禁將頭靠在老鴇的懷中,老鴇輕拍著她的肩頭不住的安慰她:“孩子啊,這年頭誰沒個三災九難哪,你還有所不知,我們這棟樓里的姑娘啊,哪個不是走投無路了,或者無家可歸了,才被干娘收留,如今靠自己活著,
織娘抬起頭,驚異的看著老鴇,滿臉都是敬仰之色,心想,天底下竟還有這樣胸懷寬廣慈和的老人,只可惜我還以為這世上再無好人----遂站起身,不加思索的向老鴇表白心跡:“干娘,在這里我也不能白吃白喝,我也要和他們一樣不但要養(yǎng)活自己,還要孝敬您,養(yǎng)活您,給您養(yǎng)老送終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