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緣份緣份
關于緣份,奚溪向來沒有概念,幾番偶遇,算不算呢?
就像父親母親,兩個生長在看似毫無交集的世界里,緣份這根隱形繩索,一頭系在上海,一頭系在H市,掌管天神立于正中,漫不經心,輕輕拎起,他們就相遇了,從此,愛得死去活來。那么后來呢?繩索是不是丟了,斷了?所以,他們又天各一方了。
奚溪要找到這根繩索,縱然另一端已經埋在厚厚的泥土里。
地震烏龍事件第二天,鶴田高志帶來壞消息,匿名者很可能返回東京,試撥打電話過去,一直無人接聽,這代表著:他們與喚起一星半點希望的匿名者暫時失去聯(lián)系。
鶴田高志安慰奚溪:“奚小姐,不要著急,鶴田會再想辦法,就算,他不接電話,不回電話,也沒有關系,我們有他號碼,就可以查出主人是誰,請給我一點時間……”
奚溪喟然嘆息,與其說是緣份,倒不如說是宿命更為準確。
日本櫻花季,是在三月下旬至四月下旬之間,而今六月初,是看不到嬌嫩欲滴的櫻花的;另外,深秋未至,漫山火紅的楓葉也無緣觀賞;不過,除了這兩大聞名世界的嵐山景致以外,翠綠清新的竹海亦是不錯的選擇。
寒哲約奚溪去京都嵐山看竹海,這回,她答應得尤為爽快。
那天晚上,避震區(qū)偶遇,寒哲問奚溪,來日本做什么?奚溪并未告知真實目的,一來覺得沒必要,二來覺得此事對一個還不太熟的人交底,實在難以啟齒,于是回答得很干脆,只說是來旅游散心的。寒哲追問奚溪行程。奚溪想起原先計劃,隨口告知過兩天會去嵐山一趟。兩人后面沒聊太多,鶴田高志找來,把奚溪接走了。寒哲記住了奚溪的行程。
寒哲同奚溪講好,先在心齋橋地鐵站門口碰面,再一同乘地鐵去新大阪,然后轉乘JR京都線,抵達馬崛,下來后,步行十分鐘左右,至龜岡站,再坐小火車,到達嵐山,這樣安排,沿途就可以靜靜欣賞保津川溪谷的怡人景色。奚溪后來才知道,寒哲所住的酒店就在京都,他是舍近求遠,專程跑來陪她乘車的。
一碧如洗的天空下,寒哲立于地鐵站門口,身邊花花綠綠的人群,川流不息。奚溪從酒店徒步走來,遠遠就認出了他。
他穿一件與夏日很搭的橙色系棉T恤,在陰影之下依舊閃耀。微風輕拂,他棕黑色的劉海隨之舞動,這場景頗有點日式漫畫里頭,英俊男主角駐足等待心上人的味道。奚溪不由自主地端起手機,偷偷給他照相。
在異國他鄉(xiāng)結伴游玩,反倒不像上次那樣,帶著亂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心理負擔,因此,他們都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JR京都線上,他們并排而坐。奚溪習慣性地倚窗瞭望外面不斷倒退的風景。
后排坐著兩位日本婦女,正嘰嘰喳喳聊天,聽起來,應該是講些家長里短的事情。
“沒想到,日本女人也這樣?!焙苷f。
“哪樣?”奚溪問。
“有滋有味,充滿生活氣息呀!你不覺得嗎?”寒哲回答。
兩人忍不住笑起來。
寒哲說:“我昨晚做了個夢。聽說夢能反映心理狀態(tài),你是專家,能幫我解析一下嗎?”
奚溪說:“講講看?!?p> 寒哲說:“我夢見自己乘著小船,飄蕩在一片蔚藍的湖泊里。我彈琴,唱歌。水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生物,頭長獨角的海豚,透明到能夠瞧見骨架的飛魚,三層殼壘成漢堡的大海龜,它們跳躍,舞蹈,好像很快樂。天空黑黑的,有孔明燈升起……”
奚溪傾耳細聽,微微一笑:“我只能說……是個美夢!”
“也算一種快樂信號吧?”
奚溪笑而不語。
寒哲接著說:“不過,這個夢沒做完,我就醒了……”
奚溪好奇地問:“怎么會?又不是噩夢,還能突然驚醒嗎?”
寒哲壓低聲音,輕輕地說:“因為房門外有幾個女人,講日本話,好像是保潔部女工,一大清早說說笑笑,嘰嘰喳喳,結果把我吵醒了……”說完,示意她看看后排。
奚溪會心地笑了笑,接著說:“這里酒店的隔音效果,好像是不太好。”
“也多虧了不好,不然,今天就要錯過美麗的約會了?!?p> “約會”這樣的詞匯,寒哲說得漫不經心,可奚溪聽起來卻有不同感受。她的心臟仿佛變成乒乓球,在炙熱的胸膛里砰砰亂跳。兩頰也是熱乎乎的。
列車進站,后排日本婦女下車,嘰嘰喳喳的聲音沒了,空氣間突然安靜下來。
寒哲拿起一瓶當?shù)仄放频募儍羲瑪Q開蓋子,遞給奚溪:“聽說這里的水很甜,非常解渴?!?p> 奚溪接過純凈水,按平常的習慣,是不顧形象咕嚕咕嚕往嘴里灌的,可這會兒不知怎的?矜持了些。她小小抿一口,用品完雞尾酒的口吻說:“果然很甜!”
現(xiàn)在,他們靜靜坐著,又不說話了。
奚溪明顯感覺自己今天話變少了,反而印象中酷酷的寒哲,前面一路滔滔不絕,制造話題,聊她不相信的星座,聊她不感興趣的事情……還好,這會兒總算聊到他們同樣熱愛的音樂。
“那晚你唱的最后一首歌,是自己寫的嗎?”
“是的?!?p> “寫得真好!唱得也很好,旋律流暢,悅耳動聽,就像你夢見的景象一樣單純又美好,這樣的音樂在喧噪的搖滾樂中,顯得特別出彩!”
寒哲臉紅了,按照以往,誰的稱贊都不以為然,沒想到此刻卻靦腆起來。他努努嘴,高興地對稱贊他的美麗女子說:“你喜歡就好!”
“我特別喜歡,雖然歌詞有些傷感,但是,讓人想到純真……”
“純真?”
“是呀!你們小朋友的世界不就是這樣純真、沒有污染的嗎?”奚溪的語氣像是與幼兒園小家伙講話一樣。
寒哲沉默不語,表情逐漸嚴肅。
看得出來,他生氣了。奚溪有些懊悔講出剛才那番話,現(xiàn)在的“小朋友”頂不喜歡別人叫他們“小朋友”的,旋即轉移話題:“對了,我還不知道這首歌的名字呢?”
寒哲沉吟片刻,鄭重其事地說:“《我是愛你的》?!鄙袂檎鎿?,仿佛在神父面前,對新娘子表白。
奚溪不禁一愣,注視他那一雙清澈的眼睛時,唰的一下滿臉通紅。
馬崛到了,不管來過與否,只要尾隨一群群游客往前行進,就一定能到達龜岡站。一路上,兩旁櫻花樹雖說沒有盛開,無法體會浪漫櫻花作陪的滋味,但婀娜多姿的形態(tài),猶如身穿傳統(tǒng)和服,濃妝艷抹的日本藝伎,為游客跳起歡迎舞。
天空明朗如鏡,云朵稀稀疏疏,沒有像樣的形狀。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草地,綠意蓬勃,鋪青疊翠。三輛古樸馬車??渴愤吷希R兒吃著槽里的稻稈,仿佛吃得特別香。
奚溪和寒哲也覺得肚子餓了,決定在龜岡站三樓的小餐廳里,吃點東西。
就在奚溪把頭埋在大骨瓷碗里,吸溜勁道可口烏冬面的時候,寒哲放下調羹,賭氣似的問她:“在你眼里,我就這么孩子氣嗎?”
奚溪輕咳一聲,嘴里的面條差點噴出來,她呷一口湯,清清嗓子說:“沒有沒有,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在我這種歲數(shù)大的‘老年人’面前,顯得更年輕。”說完,傻笑一番。
寒哲說:“老年人?你才三十幾,歲數(shù)很大嗎?”
奚溪不奇怪寒哲會知曉自己的年齡,因為她同樣清楚寒哲的年齡,只是有點被嚇到了,她定了定神,又呷一口湯,皺著眉頭說:“對女人來講,應該算老的吧?你不知道,年齡是女人的隱形殺手嗎?”
“我只知道國際上的年齡段分階,十八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都算青年……”寒哲拿起調羹,往嘴里送進一口蝦仁炒飯,“現(xiàn)代女性,三十歲至四十歲之間,恰是一生中最迷人的階段?!?p> 這種話很容易讓女人產生誤會。
奚溪愕然不語,腦子里閃出一條信息:年齡差距和離異狀態(tài)是擇偶標準最受排擠的標簽之一,然而,她全占了??v然很喜歡眼前這位男生,可理智告訴她,實在不具備發(fā)展成戀人的要素。她搞不明白,為啥會出現(xiàn)這種念頭,不過,內心是快樂的。女人喜歡聽男人講曖昧話,奚溪也不例外。不管寒哲是否有意為之,不想傷腦筋去做分析,只當是一種最平常不過的調侃好了。
“所以,年齡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焙芾^續(xù)說道。
奚溪明知寒哲話里有話,可是又不敢輕易揣摩,曖昧氛圍上升到了極點,忽然感到無所適從。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么想的?!鞭上⒁暫埽路鹱⒁暱裢涣b的青春年華。
寒哲沒有言語,與奚溪對視一眼,遂開懷大笑。
依照寒哲自擬的路線規(guī)劃,他們坐小火車抵達嵐山,并在那里下車。
路過小倉山時,寒哲看見盲盒扭蛋機,給奚溪扭了一只。奚溪打開,竟是自己鐘愛的粉色小兔,于是把它掛在名牌斜跨包上。
他們沿路前行,看到許多繁茂植物和頗具唐風的建筑群。
總算看到竹海了,實際上,這是一條通往天龍寺的竹林小徑,總長不過幾百米。兩旁用干竹子編成的籬笆墻將人與竹子隔開,一根根挺拔,傲然參天的竹子屹立不倒,在游客相機里流芳百世。水流一般的陽光,從竹葉縫隙間傾瀉下來,灑在臉上,溫和愜意。
寒哲說他特別喜歡竹子,因為竹子的品格非凡,堅韌剛毅,高風亮節(jié),是一種有靈魂的植物。他還說,高中畢業(yè)旅行,和同學相約去宜賓看蜀南竹海,規(guī)模比這里大得多,相當震撼,有機會可以陪奚溪再去一次。
走到小徑盡頭,他們用手機自拍合照。寒哲站在右前方,露出半身;奚溪站在左后方,歪腦袋比劃剪刀手。他們面對鏡頭堆起憨憨的笑容。
天龍寺沒去參觀。奚溪說,女人每月總有幾天不舒服,不舒服的時候,最好不要進寺廟。因此,他們在門口站著講了一會話,就離開了。途中看見一只蝴蝶,非常漂亮,它撲騰著彩翼,在兩人之間輕飛曼舞,似乎要擾亂某人的夢……
當晚,他們一起回到心齋橋,找熱門飯店吃了一頓日式烤肉,然后又去商業(yè)街逛了一圈,寒哲才把奚溪送回酒店。
寒哲立于酒店門口,與奚溪告別。
“今天很開心,希望你也是?!?p> “當然啦!”奚溪嫣然一笑。
“明天一早,我就回京都,跟樂隊幾個朋友匯合,傍晚就動身回國。你呢?什么時候回去?”
寒哲心里明白,奚溪來日本并非旅游散心那么簡單,可能有什么不方便與他人分享的事情吧?她不愿講,自己也不愿多問,包括上次見到的那個日本男人。
“我應該會多留幾天?!鞭上D了頓,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原來你住的酒店在京都?怎么不早說?那你……是特意送我回來的?”
寒哲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說:“今晚我不走,已經訂好酒店了,離這不遠?!?p> 相比過意不去,奚溪體會更多的是感動。她看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永遠似笑非笑的樣子。
“你相信緣份嗎?”寒哲說。
“怎么突然問這個?”奚溪用一種聰明人的口吻回答,“你是想說,我們很有緣份?”
“難道你不覺得嗎?”寒哲聳聳肩,“H市,上海,日本,你還撿到我的筆記本,這種概率可不高,因為我的東西一般不會丟……”
“可還是丟了……”奚溪笑了笑。
“是的,所以又回到剛才的問題,這就是緣份?!?p> 奚溪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緣份這種東西,既抽象又神奇,自古至今,道不明說不透,他們一樣無法深切理解。
“我知道你是相信的!”寒哲堅定地說。
奚溪實在不想探討這個關于相不相信緣份的話題,因為繼續(xù)深聊下去,勢必會將問題復雜化,一不小心很容易觸碰到敏感而柔軟的內心世界,那樣就會情不自禁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從而使事情往未知和不好的方向發(fā)展,所以底線必須堅守,哪怕是莫須有的底線。
她雙頰微紅,極不自然地玩弄起斜跨包上的粉色小兔,跳開方才的“緣份”話題,沒話找話似的說:“謝謝你的禮物,它很可愛?!?p> “你喜歡就好。”寒哲說。
奚溪看看時間,正想說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之類的告別話,卻聽寒哲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寒哲與她打招呼,說接個電話,旋即走到隔壁便利店門前的路燈下。
奚溪低鬟站在原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寒哲回來了,臉色不好,一陣慘白。
奚溪關切地問:“怎么了?”
寒哲沉吟片刻,對她說:“我奶奶走了……”熱淚在眼眶里打轉。
奚溪頭腦一熱,上前緊緊抱住眼前這位泫然欲泣的大男生。
月寒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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