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白雪沉沉。
夏可知道她怕冷,特地修筑了一個暖房,用外國進貢的琉璃修筑而成。
即使冬陽暗淡,趁著嗤咔燃燒的柴火,暖房內(nèi)也十分溫暖。
這日也是,祈愿望著坡下風華池的方向,久久才沉下眼皮。
膝上半瞇著眼的橘貓被揉的舒服,微微抬起腦袋相迎,卻發(fā)現(xiàn)她已睡著。
掃興,橘貓擺了擺長尾,跳了下來,瞧見屋外有什么閃閃發(fā)亮的東西,沖出了暖房。
人的心中總會有縫隙,而當人的心志變得虛弱的時候,便是異類見縫入侵的時候。
魘魔瞧準了時機,引開白天的守護靈,潛入暖房中。
坐著入睡的祈愿已進入夢鄉(xiāng)。
“啊~這真是糟糕的地方?!?p> 她的心很好,于是她對其他人也很好,再而,那些收過恩惠的大部分的人都積攢了自己的好,又加倍還贈于她。
人世如月,總有陰晴圓缺。
好的予受即是良緣,因為有他,她不害怕月的陰缺,不害怕酷暑寒冬。
“嘖?!?p> 魘魔動了動手指,將上層蘊著暖光的云層撥開,下面流淌著散發(fā)冰寒的黑河。
這里才是樂園,才是美妙的地方。
她在林中奔跑。
勾月上懸,月光映在樹上,枝丫的影子像鬼影一般拉扯著她,樹根從地上凸起,也企圖阻撓她。
黑暗飛快地吞噬了她后方的事物,更恐怖的是,黑暗中有什么東西在追著她。
她不擅長奔跑。
血液跑的比她還快,也許什么東西跳出來了,因為耳邊嘭嘭嘭嘭聲響,也許她流鼻血了,因為鼻間滿是鐵銹的味道。
前面有個點燃了燈火的茅屋。
搶在黑暗抓住她散開的發(fā)絲之前,她轉(zhuǎn)身一把將薄薄的竹門拴上。
屋內(nèi)的桌上燃著半根燈燭,一位女子坐在桌旁,她面容清秀,眉間卻有許多愁苦。
祈愿剛走近她兩步,發(fā)現(xiàn)這位女子竟是冬華。
許久,女子啟口。
“姐,如果你不是和他在一起,我和風月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連死都見不到對方最后一面了?!?p> 胸口下面有什么像撕裂了一般,她痛不欲生,連連后退,卻沒有碰到就在兩步之后的竹門。
滿懷冰寒,她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黑暗早已吞噬茅屋和長得與冬華十分相像的女子,迎面的是一張十分好看的臉。
手腳無力,她慢慢倒下,牙關(guān)咬緊,有什么話要從喉嚨里喊出來。
一陣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將她整個人驚得跳了起來。
祈愿睜開眼,所望之處一片燦爛,寒風呼呼從破碎的琉璃墻洞中吹進來,外面遮住冬日的陰云已被驅(qū)散,縱是寒風襲人,陽光和火光加在一起,也照得整個暖房十分透亮。
橘貓站在破碎的琉璃旁,以手洗臉,撐地的前足也許是被琉璃劃破,幾滴血從其中滲出,染紅了一塊毛發(fā)。
祈愿趕緊走上前,將橘貓抱在胸前,往另一處放著藥箱的角落走去。
“看少你一陣就這么調(diào)皮了?問你知不知道痛!”
林中,魘魔飛奔。
口中含著沒有吐干凈的腥血,氣息理不順還亂,呼吸的聲音在腦中盤旋。
一切轉(zhuǎn)變得太快,他變成了祈愿,一步之后有什么東西從黑暗中追趕過來,逼得他元神都要被壓迫出來了。
有什么東西絆倒了他,他摔了個狗吃屎,發(fā)現(xiàn)周邊已經(jīng)被黑暗吞噬。
訕笑一聲,他轉(zhuǎn)過身。
“大仙,手下留情!”
夏可緊咬住牙,手指動了一下。
魘魔癱坐開來的手腳自動交叉在一起,以緩慢的速度,慢慢有旋轉(zhuǎn)起來的態(tài)勢。
“哈哈哈哈哈哈,您就不想知道,她在夢中沒有說出口的,是什么話嗎!”
魘魔雖是魔,也有實體的身軀,如果手腳骨斷,他的元神便會被困在體內(nèi)。到時就算他想棄軀逃跑,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等他知道了她要說的話之后,一定會暫時失魂,到時我就趁機逃走!
“大仙,求你了,我只是一時行差踏錯,娘娘底子好,怎么可能會做噩夢呢!
我只是進夢里看一眼而已,我什么都沒做!我什么都沒做?。 ?p> “她做了什么噩夢?”
交纏的速度變緩了許多,魘魔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娘娘夢到了一個女子,向娘娘抱怨,如果不是她,她就不會與叫風月的人見不到最后一面?!?p> “……然后?!?p> 魘魔一邊瞧著夏可的顏色,一邊心中打量著逃跑的方法。
就算只有幾百年仙齡,他也是受眾多神家仙家愛護的人。
該死,如果不是她的噩夢太過美味,他又怎么敢眼饞他的枕邊人。
“您…您在她身后追趕他,最后您捉住了她,她還沒說完如果,我就被守護靈咬住了。我真的沒有傷害娘娘,您一追我我就害怕,所以才逃走的!”
“她說如果…...”
“對對對,娘娘說如果,話還沒說完呢。”
“呵。橘子說的可不是這么回事。”
蔥指旋轉(zhuǎn)著收回掌心,魘魔還沒來得及痛呼,便被扭轉(zhuǎn)成一個皮球。
他的臉還露在外面,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動,血絲布滿,仿佛連眼珠子也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兩股青煙從地底升起,漸漸纏繞住皮球。
直到林中再無一人,樹梢才停止了顫抖。
掀開厚厚的布簾,夏可環(huán)視了暖房內(nèi)一周,柴火仍嗤咔嗤咔燃燒著,一處琉璃墻破了一個大洞,祈愿并不在這里。
皮囊里面有個無底洞,他的心正在不斷往下墜落,哪怕跌在深坑里也行,為了她,他能重新站起來。
然而“如果”兩字,讓他的心無處???,讓他的血液刺骨冰寒。
如果她是說,如果兩人沒有相遇,如果他沒有扯著她不放……
就是因為他,她才會受這么多的苦,她才會這么孤單……
夏可循著感覺到的祈愿的方位,抬起輕浮無力的腳步,慢慢走了過去。
心中忍不住嗤笑。
他能讀懂所有人的心思,唯獨讀不懂她的。
原因是什么?因為他害怕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雪覆蓋了地面的模樣,沿著雪面上的腳印,夏可看到了她,她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留意到她的腳印前后并沒有梅花印,他輕輕皺起了眉頭,直到瞧見她背上一個圓滾滾的包袱。
橘貓?zhí)稍诶锩媸娣饺诨恢浪砗髮⒔娘L暴。
“你在做什么?”
“回來了?我快弄完了,這只小鳥好可憐。也許是來不及和其他親朋一起遷徙,只有他一只鳥留在這里。
我和橘子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已經(jīng)凍死了,把他埋好,這樣他才能安息吧。”
祈愿手上的功夫大功告成,注意到夏可眸中無色。
“你用仙法,給我弄些暖水來洗手吧。”
夏可照做無誤,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祈愿洗凈手,將背上沉沉的橘子交給他一手抱著,牽了他的手往屋院走去。
除了兩人踩在雪上發(fā)出的聲音外,林中靜寂。
“相公,我做噩夢了。原來夢境真的都是反著說的,夢里冬華在怨我,我知道,冬華愛我至深,是不會怨我的?!?p> “你怎么知道夢境都是反的呢?”
“哈哈,我就是知道?!?p> 聽到“知道”,夏可的心又顫了幾分。
“其實我能活那么長壽,真是太好了。由我善后,爹娘也才能放心。你說是不是?我們娘親實在太愛操心了?!?p> 橘貓受不住他的冰寒,從他懷里掙扎了起來,蹦跳著消失在林間不知何處。
得了空隙,祈愿將頭靠在他的臂上。
“然而我活得再久,也不會比你的要長。
我不能做最后一個,有點遺憾。
哪天我也沒了,你不能太傷心,這個你給過我承諾的。
不過,即使以后你要很傷心很傷心,我也不后悔。我們之間沒有如果,千步萬步都是必然?!?p> 祈愿的話說得平靜,卻引起他心中如濤波瀾。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然你以為呢?你翹個手指頭我都知道你是想做什么。“
祈愿抬起下巴,嘟著嘴看向他,然后一下笑了出來。
“哈哈,你逃不過我的手掌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