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閣。
“霜兒,隨我去一趟大殿?!?p> “好的師父,是面試考核要開始了嗎?”
“不是,沄沛剛剛傳音,說有人自稱蜀山弟子,要見你。”
“什么?”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p> 翎千霜一路上都在琢磨,蜀山當日慘遭滅門,她被慕涼清帶走之時,似乎全派上下未留一個活口,莫非是外門弟子?
師徒二人來到長留大殿,殿中空蕩無比,那一抹藍色身影顯得格外突兀。感受到身后之人的到來,他露出一抹狡猾又略帶奇怪的笑,猛地轉過身來。
這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撞進翎千霜的眼中,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張臉,熟悉到讓她感覺有些陌生。她的眼睛如銅鈴一般,怔怔的目視前方,那一刻,她的眼中再容不下任何東西。
“彥風師兄!”
翎千霜帶著久別重逢格外興奮的笑容,毫無顧忌地撲進了彥風懷里。而彥風卻好似有些受寵若驚,雙手僵僵地伸在身體兩側,他抱也不好,不抱似乎也不好。
“霜兒,跟我過來?!蹦經銮迥闹幸还膳瓪飧Z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聞訊匆匆趕來的云景晟和晨旭在殿外目睹了一切,皆是會心一笑,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再尋常不過了。
翎千霜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趕忙收回手,跟上慕涼清的腳步向尊臺上走去。不過,她怎么感覺,師父好像有些生氣?是她的錯覺嗎?
“蜀山首座大弟子彥風,拜見尊上,元尊,旻尊?!?p> 眼見慕涼清沒有絲毫反應,氣氛一度尷尬,云景晟忙打圓場。
“彥風啊,我問你,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說來慚愧,自從蜀山一役,我便被彥月囚禁在陰羅殿,這次也是趁著夜阡塵他們忙于計劃尋找七劍,這才僥幸逃了出來?!?p> “那你可知,陰羅他們已經找到了幾劍?”
“別的我倒不知道,但是彥月手中有焚寂劍和煌滅劍?!?p> “上次我和霜兒在尸山對戰(zhàn)彥月時,他用的便是煌滅劍??磥?,咱們也要加快動作找到八音了?!蹦經銮鍖χ凭瓣裳裕抗庵袥]有一絲半點分給彥風。
“旻尊,我在趕來長留的途中,遇見了秋錦東?!睆╋L的目光閃爍,好似在隱瞞躲避什么。
“哦?錦東?。靠隙ㄊ撬滞盗锵律酵嫒チ?,你怎么沒把他一起帶回來?”晨旭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見慣不怪了。他那個活寶徒弟的性子,他還能不了解嗎?
“他…他回不來了?!?p> 晨旭嘴角的笑容立刻僵住,眉毛和眼角都還是彎彎的,與眼中流出來的驚慌與不安極不相符,他,依舊還是笑笑的。
“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回不來了?”
“旻尊,弟子在途中見到的,是錦東的尸首?!?p> “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你這跟我開什么玩笑,彥風啊,這幾年不見,你捉弄人的功夫見長啊。”
彥風取出藏在袖中的銅盒,顫巍巍地遞上前去。
“這是我煉化的錦東的元神,還是交給您最為合適?!?p> 晨旭笑得更加大聲,這無情的笑聲用眼中的淚花點綴,顯得尤為凄涼。他緩緩接過彥風手中的銅盒,緊緊攥在手里,整個手臂顫抖到不成樣子,就連一直保持上揚的嘴角,也開始劇烈抽搐。
他幾乎是癱倒在地面上,像笑,卻笑得悲慘;更像哭,卻沒有半滴眼淚,有的,只是無聲的哀嚎。
他把那冰冷的銅盒用雙手緊緊握著,貼在心口,指尖都泛起了白色,更不用說眼角的青筋是如何暴起。
許久,像是渾身的力氣被抽干一般,晨旭魂不守舍地站了起來,彥風想要伸手去扶,卻被他一掌推開。
“錦東啊,別擔心,師父這就帶你回家。”
沒有御劍,沒有瞬移,晨旭只是腳步深深淺淺地走著,好似隨時都會被風吹倒,但握著銅盒的手依然是緊緊的。
那背影,孤苦,無助,凄涼,絕望,無奈,悲傷,空曠,飄渺…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形容詞可以形容的出來,但又好似任何一個詞語都可以展現(xiàn)此刻的情景。
只是,晨旭不知道的是,他這一世的師徒情分,終究是錯付了。
“彥風,到底怎么回事?”
一同修道百年,慕涼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晨旭,說不擔心那絕對是假的。
“回尊上,弟子逃來長留的途中,曾降落在一片樹林之中想尋些野果飽腹,這才發(fā)現(xiàn)了錦東的尸首?!?p> “那你可知,他被何人所害?”
“這……弟子不知?!?p> “那他身上可有傷處?”
“并無外傷?!?p> “那片樹林在何處?”
“就在長留山腳下向東五十里處。”
“景晟,彥風交給你來安排,記住,好生看管著?!?p> 慕涼清低聲在云景晟邊耳語,甚至還刻意設了隔音結界,就連站在離慕涼清一米不到距離的翎千霜,都沒有聽到半個字。
“霜兒,隨我去看看?!?p> 突然被點名,翎千霜心下一驚,慌忙跟上自家?guī)煾傅哪_步,匆匆忙全速趕往那片樹林。
“師父,這樹林,好像沒有什么異常?!?p> “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p> 慕涼清甩開長袖,將那樹林環(huán)視了一周,的確是沒有絲毫打斗的痕跡,而這,卻正是疑點所在。
思索片刻,慕涼清忽而轉頭對翎千霜說:“霜兒,之前你所以會中入魔散的毒,不得已自刺心口,究其緣由是有人在晨旭給你的那瓶療傷玉露上做了手腳,而這瓶玉露只經過你師叔和錦東二人之手?!?p> “原來,師父從那時候起就開始懷疑秋師兄……”
翎千霜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根樹枝,若有所思地在地上畫圈圈。
“以秋師兄的身手,若是遇到陰羅襲擊,就算不敵,也定會拼個勝負,絕不會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這樣一來,林中必定會留下打斗痕跡,然而卻沒有,除非……”
“我也不希望是這樣?!?p> 慕涼清微微點頭,認可翎千霜的猜測,但同時又搖頭,若是真如他們所料,那長留山中怕是不會僅有一個秋錦東。
“咱們先回去吧,為師還要跟你晨師叔商討一下?!?p> “嗯?!?p> 瑋燁閣。
酒香四溢,忘憂酒啊忘憂酒,一醉方休,解千愁,可現(xiàn)在,怎么不起作用了呢?
“酒不可過飲,傷身?!?p> 冷冷的聲音傳來,完全不是安慰人的語氣,倒像是在訓誡犯了錯的弟子。
“師兄要是無事,就請回吧?!?p> 眼前這個頹廢的身影,就像是天上可以溫暖無數(shù)人的太陽一般,頹然隕落,全然失了當初的光芒萬丈,如今的凄涼慘淡才是最為適宜的形容詞。
“人生如夢,歲月無情。人活著,得也好,失也好,一切都是過眼云煙,美好的東西,總是留不長久的?!?p> 第一次聽到晨旭拒絕自己,第一次看到晨旭對自己的攀談毫不在意,讓慕涼清更為不安的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晨旭對眼睛里沒有了光,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凄慘這類詞語,也是可以用來形容晨旭的。
“反正死的不是你徒弟,你自然是無所謂?!?p> 什么樣的心境和心情,才能讓一個平日里沒皮沒臉耍無賴的人對著自己的師兄說出這樣的話。時至今日慕涼清方才明白,原來秋錦東在晨旭心中的地位,已經不亞于他們師兄弟五個百年的手足之情。
“晨旭,你好好想想,秋錦東為什么會離奇失蹤,而尸首又沒有任何征兆地被發(fā)現(xiàn)在一個完全沒有打斗痕跡的樹林,還距離長留這樣近?”
“說來說去你無非就是想說錦東是陰羅安插的奸細,師兄,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帶著懷疑的眼光去看別人?!”
慕涼清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晨旭,他對秋錦東的信任,竟已經到了這等地步了嗎?
“我自己的徒弟我心里清楚,師兄請回吧,不送!”
最后二字,晨旭咬得格外重,似乎是第一次,這逐客令的對象,是慕涼清。
慕涼清深深嘆了口氣,他原本以為,事實真相和科學推論應是世間最值得相信的東西,可今日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竟可達這種地步。究竟是他低估了秋錦東蒙騙的能力,還是高估了晨旭的判斷力?
“師父,怎么樣了?”
打從回到長留起,翎千霜就一直在瑋燁閣外等著,畢竟此事非同小可,晨旭又多次相救于她,說不擔心晨旭,那絕對是假的。
看到慕涼清搖頭,翎千霜眼神中的光也暗淡了下來。也是,畢竟這種事情,換做任何人一時半會都承受不來,當然,除了師父。
“師父,我可以去看看彥風師兄嗎?”
“可以,但記得,明早卯時我在練功場等你,檢查你的劍法?!?p> “好的師父?!?p> 一直目送著慕涼清離開,翎千霜有些失落。是啊,一個可以殘忍到自斷七情六欲的人,又怎能期盼任何事物得到他一絲一毫不一樣的目光,終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空留悲傷。
“軒言師兄!”
“千霜,你怎么來了?是尊上有什么吩咐嗎?”
“不是的,那個,師兄,你知道不知道彥風師兄他住在哪里啊?我想見見他?!?p> “這我還真不知道,你還是去問問我?guī)煾赴伞!?p> “那元尊現(xiàn)在在哪兒???”
“我今日還未曾見過,他應該在露槿閣待了一整天?!?p> “好,我知道了,謝謝師兄。”
“無妨,快去吧。”
在露槿閣待了一天,估計師叔也是在為秋師兄的事情煩惱。唉,仙界這是怎么了,風平浪靜這么多年,怎就突然生出這些事端,莫非是有何變故將要發(fā)生?翎千霜加快了腳步,她一定要弄清楚。
“小師叔好?!?p> 翎千霜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一襲華麗的紫衣,鮮艷無比。面容之上點綴著淡妝,更顯其傾城之色,周身的氣質也是頗有些盛氣凌人。
“你是?”
“五柳殿弟子,當然,同時也是帝君之女,蘇念寒?!?p> 蘇念寒本是無聊出來逛逛,沒想到竟遇見翎千霜跟白軒言在一起有說有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才半路上截住了翎千霜。
“你好?!?p> 怪不得敢不穿弟子服飾,原來是帝君的公主。不過在她翎千霜眼中,跟普通弟子并無兩樣。
“小師叔,你今日怎么有空來五柳殿了?”
“哦,師父讓我過來送些東西。你叫我千霜就好了,小師叔聽著挺奇怪的?!?p> “好啊,那千霜,以后我就交你這個朋友了,你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怎么會呢。”
“我先去練功了,回頭再聊哈?!?p> 蘇念寒拍了拍翎千霜的肩頭,走開的前一秒還滿面春風,下一秒?yún)s是陰云遍布。她的腳步頓了頓,下定決心,翎千霜,你欠我的,我定會讓你加倍奉還。
然而另一邊,翎千霜的心境卻是截然不同,甚至說有些受寵若驚。路上白白撿個朋友,也不是什么壞事。她并沒有多想,徑直前往露槿閣,眼下還是秋錦東的事情比較重要。
剛一踏上露槿閣,翎千霜便覺仿佛身處竹林雅舍一般,身心清明,其仙氣繚繞的程度與碧霄閣不相上下。小橋流水般的建筑,更為這幽靜別致的庭院式建筑平添了幾分典雅自然之色。
“師叔,你在嗎?”
“我在,門是開著的,進來吧。”
翎千霜推開那扇浸滿清香的竹門,房中的景象與屋外可謂是天差地別。
云景晟正盤腿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左手一卷書,右手一支筆,用竹子編織成的地面上也是鋪了一層大小不一,薄厚不同的書籍典籍,儼然一副勤學苦讀的文人形象。
“師叔,你這是找什么呢?”
“小霜霜,你來得正好,來來來,幫師叔找一本名為《天域七劍》的古書?!?p> “哦,好。”
地上的書應該是師叔已經翻完而無用的書,那么自己就從書架上找好了。
“對了,師叔,彥風師兄他在哪里?。俊?p> “我讓他先回蜀山探查情況,三日后他便會回來。怎么,想他了?”
云景晟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翎千霜,他倒要看看,師兄將來要走的路,到底有多艱難。
“是啊,不過更重要的是,弟子想再了解一下秋師兄一事的具體經過。”
“哦?你師父有懷疑對象了?”
“嗯,不過還只是猜測而已?!?p> 云景晟沒再說話,他之所以讓彥風回蜀山,便是要驗證這個猜測,既然慕涼清還沒有告訴小霜霜,估計是有所顧慮,那他也只好保密了。
“師叔,找到了!”
翎千霜小心翼翼地取出書架上落滿灰塵的那卷竹簡,看樣子是一本古書了,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云景晟接過這本找之不易的書,他找了一天都沒找見,結果翎千霜一來,還沒有一柱香的功夫便找到了。果然,她并非常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