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日。
快到中午的時候，朱靜提了一籃桃子到了聚海豐酒樓。在周圍人眼里，朱靜表面上是方掌柜的大表侄女，所以兩人經(jīng)常走動算得上很正常的事。
方岳峰熱情地將朱靜迎入酒樓后院客廳，朱靜順手將那籃桃子放在客廳的桌上。
方岳峰有些心疼地說道：“你來就來，怎么還提水果呢？這得花不少錢吧？”
桃子在炎熱的夏季是比較少見的，而且還是鮮桃，所以方岳峰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朱靜忙說道：“這是我一個病人送的，不是買的。”
“我說呢。你怎么可能大手大腳地花錢？”
朱靜笑道：“就算花錢買的又怎么樣？你可是我的表叔，晚輩孝敬長輩不是應(yīng)該的嗎？”
方岳峰擺了擺手道：“哎！好了，好了，只有咱們兩個就不要演了，我可不想被叫的那么老。”
“那好吧，方大組長。”朱靜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
方岳峰問道：“怎么了？有情況嗎？”
在平常時間，朱靜只需在特定日期把省下來的藥藏在醫(yī)療垃圾里，然后方岳峰派人到垃圾場去取回就行；如果上級布置有任務(wù)，方岳峰就會去找朱靜，而如果有情況的話，朱靜就會來“看望”方岳峰。
“有。前天晚上崇德里的爆炸案你知道嗎？”一談起任務(wù)，朱靜馬上收起了嬉皮笑臉。
“這個知道。軍統(tǒng)搞的，想除掉張藍，聽說死了七八個，也不知道張藍死了沒有。”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在爆炸后不久，那群漢奸就送來三個重傷員，當時是我同事圓圓在值班，她說醫(yī)院要求所有值班醫(yī)生立即停下手中的工作，全力搶救傷員。她也被安排參與搶救其中一個，但是因為那個人傷得太重沒搶救過來，大概凌晨三點就死了?！?p> “哦？怎么會送到你們醫(yī)院呢？”方岳峰露出意外之色，因為仁和醫(yī)院并不是距離現(xiàn)場最近的醫(yī)院，相反還有點遠。
朱靜皺了一下鼻子說道：“這并不奇怪吧！畢竟我們醫(yī)院的名聲可是響當當?shù)摹！?p> “那圓圓沒搶救過來的人是張藍嗎？”
“她也不知道。那群漢奸什么都不讓問，只讓搶救，最后見實在沒救了才放醫(yī)生出來，但是參與搶救的醫(yī)生都被下了禁口令，也不讓出醫(yī)院?！?p> “下禁口令并不奇怪，但是不讓出醫(yī)院就過分了。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怎么可能封鎖得了消息？”方岳峰感覺有些蹊蹺，不過馬上他又感覺一絲不合理的地方。
“不對！圓圓都被下禁口令了，你怎么還知道的那么清楚？”
“切！”朱靜撇了撇嘴說道，“他們說禁口令就禁口啊？別忘了我們倆可是死黨，而且她還是那種喜歡八卦又藏不住秘密的人?！?p> “呵呵！這倒也是。”方岳峰多少也知道點圓圓的性格，他去仁和醫(yī)院“看望”朱靜時，遇到過幾次圓圓。
“但是我從圓圓的描述判斷她沒搶救過來的人應(yīng)該就是張藍?！?p> “哦？她是怎么說的？”
朱靜微微蹙起眉頭說道：“圓圓說跟她一起搶救的都是院里最好的醫(yī)生，所以她只能打些下手；在她出病房拿藥時，發(fā)現(xiàn)也是她那個病房外面等的人最多；最后沒搶救過來出病房時，外面還有兩個日本憲兵隊的軍官，但是其他幾個病房外面都沒有?！?p> 方岳峰點點頭說道：“恩，你的判斷很合理。什么人物值得日本人親自上門了解情況，肯定不是張藍手下司機，保鏢或者秘書，所以死的就是張藍?！?p> “這個漢奸就是該死?！敝祆o補充了一句。
“確實該死，所以你今天來就是要告訴我這個消息？”
“當然不是！”
朱靜從那籃子里拿出幾個桃子放在桌上，然后從里面拿出一張疊了幾層的報紙，展開后指著其中一條不起眼的新聞?wù)f道：“這是今天的新楚日報，里面有一篇對美座大田充滿贊美的宣傳，但是你看看這幾行信息?！?p> 方岳峰接過報紙，讀了幾行就皺起了眉頭。
“昨日晚上美座大佐親自到醫(yī)院看望光榮負傷的戰(zhàn)友……經(jīng)過一天的搶救，目前有兩名傷員已脫離危險……”
“有鬼！”方岳峰立刻嗅到陰謀的味道，這條報道早上他也看過，因為他不是當事人就沒有特別的感覺，但此時他結(jié)合朱靜提供的消息再一品味，立刻就不是原來的味道。
“是的，我就是覺得不對勁才來找你的，上午的班還沒上完呢。”
方岳峰將那整篇報道仔細地看了一遍后說道：“這篇令人作嘔的諂媚之詞既不在明顯的版面，又沒有吸引人的標題，這一條消息更是隱藏在繁雜的字里行間中；上面既不寫在哪個醫(yī)院，也不寫受傷的是誰，更不寫是哪天的案件，表面上看是唯恐泄漏消息；但只要是當事人或者了解實情的人一看到這幾行描述馬上就會心知肚明。美座大田不可能去探望一個小嘍嘍；一天一夜的搶救時間可以倒推案件的發(fā)生時間，繼而確定是哪個案件；只剩下一條醫(yī)院的線索不清楚，但是找個醫(yī)院對他們來說還不容易嗎？漢口的醫(yī)院就那么幾所，這明顯是想釣大魚?。 ?p> 朱靜又笑道：“方組長真是高手，三兩下就看出來其中玄機，小女子可是琢磨了一上午才感覺不對勁呢?！?p> “又來拍馬屁！”方岳峰將那報紙往桌上一放，就開始在客廳里踱起步來。
“哎呀！你又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朱靜裝作頭疼的樣子。
方岳峰卻沒理她，他又開始捋起所有的線索。
“那我們提醒軍統(tǒng)嗎？”朱靜又問道。
方岳峰搖了搖頭表示不想說話，他還有些細節(jié)沒想清楚。
朱靜看到桌上還有一把刀，干脆削起一個桃子吃了起來。
過一會兒，方岳峰忽然問道：“那美座大田真的去過你們醫(yī)院嗎？”
朱靜搖搖頭：“聽說好像有個日本大官來過，不過具體是誰我沒敢打聽?！?p> “你那個同事圓圓呢？今天可以正常進出醫(yī)院嗎？”
“圓圓？”朱靜停下正準備咬桃子的動作，又想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今天好像還沒見過她呢?！?p> “你再仔細想想？”
“她今天確實沒來。今天發(fā)值班津貼，我看表上也沒有她的簽字，平常她可是最積極的?！敝祆o肯定道。
“那就說明她很可能被日本人禁足了，我猜不光是她，其他參與搶救的醫(yī)生也應(yīng)該都一樣?？磥砣毡救苏娴脑诓既μ琢??！狈皆婪逑铝私Y(jié)論。
“那軍統(tǒng)會上當嗎？”
“有可能。張藍罪大惡極，是軍統(tǒng)必殺之人，如果軍統(tǒng)看到這條消息，在你們醫(yī)院又沒有眼線的話，十有八九就會繼續(xù)動手?！狈皆婪遄詥柤偃绮恢纼?nèi)情又看到這條消息的話也多半會上當?shù)摹?p> “那我們提醒他們嗎？”朱倩又回到剛才的問題。
“那也得有辦法提醒到他們才行。”方岳峰又想起了周凱，不過周凱已經(jīng)好幾天沒跟他接頭了。
朱倩又問道：“那假如我在醫(yī)院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可以想辦法給他們預警嗎？”
方岳峰立即否決道：“不行！絕對不行！你也不認識他們，有沒有用先不說，主要是太危險了！”
“那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送死??？”
“不一定就會送死，這一條消息很隱晦，軍統(tǒng)也許不會注意到。但即使是要提醒，也有我來想辦法，而不是你，你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不容有失?！?p> “我知道的，剛才也只是建議一下而已?！?p> 這時外面的大堂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應(yīng)該是有客人上門了。
方岳峰起身說道：“好了，你先在這里坐吧，中午吃了飯再走，我得出去招呼一下客人?！?p> “好?！敝祆o則繼續(xù)吃起剩下半個桃子。
午飯過后，方岳峰找到了朱若榆在晉商會館附近的落腳點，地址當然是周凱以前告訴他的。在中午他又想了一遍，覺得軍統(tǒng)的人應(yīng)該會看到那條消息。因為干他們這行每天的功課之一就是仔細閱讀報紙，哪怕是敵方的報紙也有很多信息可以利用，而且他們還時常利用這些報紙上的廣告欄目來傳遞消息和情報。況且前天晚上軍統(tǒng)參與行動的那么多人，就算一個人忽視了那條消息，不太可能所有人都忽視過去。
所以他打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直接找到朱若榆，雖然這會暴露一些新四軍情報站的秘密，但是如果軍統(tǒng)武漢站再損失慘重的話，整個武漢的反抗士氣就會受到沉重打擊，到時會有更多人對抗日前途持悲觀態(tài)度，一想到這一點，他也顧不上與軍統(tǒng)的恩恩怨怨了。
方岳峰走進院子，見周圍只有一間房門沒有上鎖，就過去敲門，但片刻后出來開門的人卻是周凱。
“方大哥！”周凱吃了一驚。
“是你？你沒在武昌訓練？”方岳峰也很意外。
“我昨天剛從武昌回來，還準備明天去萬國賽馬場找你呢？方大哥你……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周凱快搞糊涂了，他才搞明白新四軍和軍統(tǒng)不是一家的，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方岳峰還口口聲聲地告訴他不能告訴朱若榆自己新四軍的身份，但這才剛過去幾天，方岳峰卻直接找到朱若榆門上了。
“以后再跟你解釋。朱若榆呢，在不在里面？”
“他不在。”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方岳峰一聽就感覺不妙。
“不知道。早上我從祥云旅店過來沒過多久，他說有急事出去。你找他有事嗎？”周凱能感覺到方岳峰的一絲不安。
“有事。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不知道，他從來不告訴我將要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也不讓我問這些?！?p> “那你告訴我他早上都做了些什么，出門的時候是什么表情？”
“這個……”周凱想了一下說道，“早上我過來他已經(jīng)給我買好了早飯，他說猜到我回來了；后來他又告訴我前天晚上殺了一個姓張的漢奸，跟我講戰(zhàn)斗場面，講了有半個小時；再后來……我在練習寫字，他就在看報紙，但是沒過一會兒他就要出門說有事，臉色也不好?！?p> 方岳峰又問道：“報紙呢？”
“報紙……他拿走了?！?p> 方岳峰跺了一下腳：“完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
“哎！跟你也說不清楚。”方岳峰有些心煩意燥，雖然他也料到多半見不到朱若榆，但真見不到時又不免擔心起來。
“方大哥，如果事情很急的話我們可以出門去找朱大哥??？”周凱也感覺出來情況不對。
方岳峰沒好氣地回道：“你說的容易，找他哪有那么簡單？去哪里找？”
“就是去……大街上……或者他平時可能去的地方找啊？我們分頭找，也許就能找到??！”
“可能去的地方？”方岳峰忽然眼前一亮。
現(xiàn)在朱若榆最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仁和醫(yī)院，無論是偵查還是在旁邊指揮行動，他都要出現(xiàn)在那附近，而如果讓周凱去醫(yī)院附件轉(zhuǎn)悠的話，也許還真能碰到。
方岳峰迅速地考慮一遍這個方案，覺得可以一試，然后他又問道：“你還有破一點的衣服嗎？”
周凱茫然地答道：“有??！”
“快去換一身，跟我去找你朱大哥?！?p> “哦，好?！敝軇P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穿的破舊一點，但也沒多問。
換完衣服后，周凱立即跟著方岳峰往聚海豐酒樓的方向走去。不過為了不引起人注意，方岳峰讓他跟在十幾米的身后，這樣看上去兩人就像是素不相識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