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曰 執(zhí)（下）
那是大四快畢業(yè)的時候了，蘇妹妹小心翼翼地度過了難熬的四年，盡管心里苦，但是并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眼看著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yè)了，班里的好朋友們想要給蘇妹妹過一場生日，畢竟這四年里，蘇妹妹連生日沒有過過。
朋友們偷偷買了一塊蛋糕，晚上待老師走后，大家安靜祥和地在班級度過了生日，送了蘇妹妹禮物，為她唱生日快樂歌，一切都是那樣隱忍而幸福，然而卻偏偏算漏了一件事。
那日晚上大家吃完蛋糕后，盡管打掃得干干凈凈，但是蛋糕盒的蓋子卻被遺忘在了垃圾桶旁邊，而班主任走進來時，一眼就看到了。
“這是誰的？”班主任兩指捻起蓋子，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誰昨天吃了蛋糕啊。”
明知這笑容的背后不會那么簡單，她笑不過是不確定蛋糕是不是哪個有權(quán)有勢人家孩子的，生怕得罪了。
朋友們搖著頭暗示蘇妹妹不要承認，但蘇妹妹依舊膽怯而勇敢地抬起手“老師，我的?！?p> 果然，班主任的臉瞬間拉了下來“跟我來辦公室?！?p> 幾個昨日一起過生日的同學們說一起去，可是蘇妹妹覺得既然是大家為了自己違背了老師定的班規(guī)，說什么也不應(yīng)該再讓他們受過，不過就是挨訓幾句罷了，大不了挨頓打，辦公室那么多老師，還能多厲害。
是呀，的確不會多厲害，當著那么多的人，她的確沒有動手，但是句句直插靈魂深處。
——怎么的，過生日了不起了，你除了找男人還會什么！
——不過生日你會死啊，還是這是你最后一個生日了，過完就死了唄！
——你要是說你今天就死了，我給你過生日，把你爸媽叫來我們給你一起過?。 ?p> 蘇妹妹沒有說任何話，全程麻木地回到班級，坐到位置上的那一刻，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看著四周，有的人竊喜著，有的人嘲笑著，有的人安慰著，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班級集體，這是一個什么樣的老師，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大學生涯！
故事說到這里我打斷了，實在不忍心讓她繼續(xù)回憶。我緊緊握著蘇妹妹的手，我終于知道了那個心魔是怎么來的，也終于明白了殺心是從何而起了。
如果我曾經(jīng)歷這樣惡毒的言語，或許我也會心生殺機，這種人怎么能做一個老師。
蘇妹妹低著頭抽泣著，一旁的星兒緊緊咬著嘴唇，而我也早就模糊了雙眼，我能理解這種痛苦。
在我的學生時代，也沒少聽到奇奇怪怪的評論，那個時候如果沒有家人理解、沒有朋友們的支持，我想我也早就崩塌了。
大口吸了一口氣......
拉起兩人的手“我們?nèi)フ宜液湍阈墙闩隳闳フ宜?，咱們好好罵兩句如何？”
說著，看向星兒，星兒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好，沒問題！”
“可是......”蘇妹打起了退堂鼓。
星兒掄起胳膊拍拍蘇妹的肩膀，清脆響亮“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嗎，怎么當面罵人的勇氣都沒有嗎？”
蘇妹妹定在原地不肯動一步。
“我現(xiàn)在不是什么心理咨詢師，作為你認識的一個姐姐，沒有任何套路，我只想陪你一起去解決這個問題?！?p> 蘇妹妹帶著我們找到了辦公室，剛好第一堂課開始了，辦公室里應(yīng)該沒有多少人。
我敲門探頭進去“請問，姜金老師在嗎？”
辦公室里有六張桌子，如今只有兩位老師了，一位紅衣黑褲，大馬尾辮高高地綁在天靈蓋上，看著45歲左右的樣子，面相兇狠毒辣，尤其是那紅彤彤的口紅配上大紅耳墜，好辣眼。
“我是！”聲音尖銳，反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果然是辣眼的她。
我回頭示意，就這樣我們兩個虎妞加一個慫包“浩浩蕩蕩”走到姜金老師桌旁！
“你們是？”姜金老師一臉疑惑。
我猛吸一口氣，剛準備說些什么，星兒一個大步邁了出去。
星兒仰起下巴歪著頭，雙手交叉在胸前“你不是喜歡做實驗嗎？你不是因為實驗拿了不少科研資金嗎？怎么，連實驗對象都不認識了，這就不厚道了吧，姜金老師！”
老師一臉的錯愕，尖著嗓子喊著“你誰呀？你是我學生？哪屆的？”
星兒露出了輕蔑的小斜眼“我是誰對你來說重要嗎，我值多少錢更重要吧！”
我的星兒啊，想不到啊，這丫頭還存著這份彪悍勁，滿分啊，當年初中時星兒幫著我護著我，正是憑借著這份誰敢惹老娘的氣勢。
推了推一旁的蘇妹妹“去吧，別怵，姐姐們在！”
蘇妹妹一臉地拒絕，我強硬地推了出去“想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們頂你?！?p> 蘇妹妹咬著嘴唇一小步小步地挪著“老師，今天來，我是想說......”
“我記得你，蘇，什么，佳佳對吧，我記得你上學期間也沒少惹事，找一個老男人談戀愛的是你吧，帶著同學逃課的是你吧，和老師頂嘴的是你吧，你的成績也是勉強及格線畢業(yè)的吧，要不是我給了你情面，你這還想畢業(yè)啊......”
姜金口若懸河地念著種種“罪狀”，蘇妹妹在一旁默不作聲，肉眼可見的慫了。我也是笑了，差八歲就是老男人，有沒有問過我?guī)煾?，說誰老呢！
若不是蘇妹妹一早都交代了來龍去脈，光聽姜金的話，真的會覺得這是個壞學生，但是，問題來了。
我冷笑道“姜老師您記性真好。但是我好奇啊，既然她這么多不是，為什么當初就沒有勸退呢，您這個追求實驗完美的人，怎么可能忍受這么久，是真的因為剩了30人了無法進行實驗了，還是因為您說的這些事根本就是莫須有的，或者，留下老實的她是為了滿足你精神虐待學生后得到的快感?！?p> 姜金老師一瞬間閉嘴了，我想她又再思考我是哪個學生了。
“我想，當初您也是這樣和蘇佳佳的家長說的吧，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你只相信你認為的，不，你的目標是她必須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從一開始你就認定了蘇佳佳就是你要摧毀的對象，通過誣陷她辱罵她來得到成就感，比起打造一個成功的學生，如何摧毀才是你實驗的目的吧?！?p> 不過，我也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師的淡定，盡管我們這么說著，可是她的臉上卻毫無波瀾，
姜金老師忽然輕蔑地一笑，抬起手食指點了點蘇妹妹“怎么，現(xiàn)在自己混不好了還想來賴老師？我當初就說你人生肯定無望了，你瞧瞧你現(xiàn)在的樣子，廢物......”
蘇妹妹將手放進了兜里，拿出了疊好的黃色符紙。
一把上去扣住蘇妹妹的手，壓低聲音“別，不至于?！?p> 蘇妹妹垂著頭，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輕聲細語著“姐，我只要她死?！?p> 將蘇妹妹拉近我“死個大頭鬼，你真以為死那么容易，你真以為她死了你就解脫了，束縛你的人不是她，是你自己?！?p> 姜金老師一手掐腰一手指著我們點來點去“怎么的，手里有什么啊，有本事拿出來，自己廢物還好意思來怨我！”
我放開蘇妹妹的手，走近老師“姜老師，我不知您當年選擇當老師是為了什么理由，我對你的成長過程也沒有任何興趣，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變成這樣的，但是人最基本的善良還是不要遺忘的好，不是長了嘴就可以隨便說話的，作惡多了，終究會遇到厲害角色?！?p> 姜金老師對著我冷笑著，這種笑冷到了骨子里“我算是看明白了，蘇佳佳，你這是找人來找我麻煩啊?！?p> 蘇妹妹只顧著在一旁無聲地哭著，我也是沖動了，拉著毫無準備的人來面對心魔。
星兒忽然爽朗地大笑三聲，把我笑炸毛了。
星兒擦了擦眼角的眼淚“這位老師，我是真的好奇，當時你做實驗的時候有沒有心里有愧過，別人信任你，將孩子交給你，而你卻一個個摧殘，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對你孩子的，她過生日嗎，你會詛咒她去死嗎，是不是你給她過了生日，這孩子就掛了啊，那你孩子可慘了，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和家里人過生日?！?p> 我了個嗆辣椒好閨蜜，字字誅心啊，我說了一堆大道理有什么用，倒不如庸俗點。
“說得好！”我忍不住贊嘆道“如果你的孩子遇到像你一樣的老師，被罵被打被詛咒去死，你會怎么做！”
姜金老師眼睛瞪得極大“你們，算什么東西。”
星兒步步逼近著“我們再怎么不是東西也不是你能評判的，比起你連東西都不是，怎么說來著？”星兒扭頭看看我。
我馬上心領(lǐng)神會，心中不知為何蹦出這么一句“人神唾棄的渾濁之氣?！?p> 一旁的蘇妹妹撲哧樂出來，這笑點也是迷惑啊。
蘇妹妹抬起手一把抹去臉上的淚“太可笑了，原來我一直放不下的，竟然只是個氣，哈哈哈哈哈......”
我和星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了，只能眨巴著眼睛相互看著。
蘇妹妹一步步走過來，最后停到了姜金老師面前“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原來人的嘴可以毒辣到這種地步，現(xiàn)在再看你，還是那貨色，你的孩子有你這樣的媽是真的可憐，你做的惡早晚有一天會報應(yīng)在她身上，這是我對你最衷心的祝福。”
漂亮，說出來了，終于說出來了，雖然話語間透露著那么一絲絲怯，但是還是邁出這一步了，可喜可賀！
蘇妹妹拉起我們的手“我們走吧?！?p> 走到門口，回頭再看了一眼經(jīng)過了靈魂質(zhì)問后一臉懵逼的姜金老師，看著她身邊圍繞著一縷縷怨氣，這都是她曾經(jīng)的同學們送給她的“禮物”。
“你若還有良知就應(yīng)該日日懺悔，努力去取得同學們的原諒，不管你信不信，報應(yīng)這件事，不是不存在的?！?p> “你！”姜金老師這才回過神來要反抗，向我們走過來。
我抬起手打斷了她“別過來了吧，罵是罵不過我們的，打更打不過，您，好自為之吧?！?p> 我們歡快地離開了學校，步行走到了學校后門的河壩旁，這里的空氣真的是不錯，一排粗壯的大樹散發(fā)著清香，人也不多，都是老年人們安靜地在散步，此時，蘇妹妹的臉上都明亮了起來。
蘇妹妹將符紙夾在手指間“呵呵，原來，也沒有那么難?！?p> 星兒拍拍蘇妹妹的肩膀“也是你勇敢，這才順利?！?p> 蘇妹妹看看我再看看星兒“謝謝你們?！?p> 蘇妹妹微笑著放開了手，手里的符文飄落到了河里，符文上的字沾了水便散開模糊了，隨著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慢慢散去，符紙也慢慢沉了下去，終于消失不見了。
蘇妹妹忽然大笑起來，笑中帶著淚“哈哈哈哈，爽快！”
給我和星兒嚇一激靈“妹子，你沒事吧?！?p> “哈哈哈哈哈哈，我還以為她多可怕，原來我一直在和這種貨色置氣，我最大的恐怖原來是我的內(nèi)心！”
這丫頭，這是算看開了啊......
蘇妹妹伸伸懶腰“從今兒開始呀，我算重生了。”
早上紅紅火火的過去了，星兒和蘇妹妹回去工作，我也回到了辦公室，雖然晚了一個小時，但是師傅知道我們經(jīng)歷的事也沒有多說什么。
我不知道應(yīng)該高興還是遺憾，那個老師的所作所為真的讓人牙根直癢癢，就算發(fā)生了什么事本也是罪有應(yīng)得，因為她的的確確結(jié)結(jié)實實毀了蘇妹妹還有更多孩子的人生。
蘇妹妹足夠堅強走了出來，可其他人呢，那些被退學的孩子們?nèi)缃駮谀睦镒鍪裁?，他們又在哪舔著傷口?p> 我十分理解蘇妹妹的憤怒，她的所做所想我也都能理解，哪怕今天她真的用了符紙，也是合情合理的?？墒沁@個世界舒坦了，另一個世界呢，又會怎么影響她，這些都是我不能預料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放下，淡忘過去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師傅拎著兩個茶杯走進來，遞過來一杯茉莉花茶坐到了我的對面“想什么呢？”
按著頭痛的太陽穴“師傅，靈羽派是什么，您聽說過嗎？”
師傅輕輕點點頭“嗯，多年前曾聽一位朋友說過，他游歷修行的時候遇到過，這是一種薩滿、道教、佛教的結(jié)合體，自修而成的宗派，上次兄弟倆那事，也是這個靈羽派。”
果然，我就覺得是同一個疊紙方法，只是黃紙里的內(nèi)容不同“是好是壞？”
“那要看利用的人如何了，如果為了私欲，什么教派都會被污染?！?p> 食指在杯子邊緣游走著“我想任何一個好的信仰都不應(yīng)該是以害人為根本的吧，尤其是要出賣自己的靈魂，這修的明明就是魔道！”
師傅重重點點頭“快速可嘗的甜頭和諸事順利必然會蠱惑很多人的心，這個社會太累了，忽然有人讓你能輕易得到，你會不心動！”
“可......”我沒有辦法說我不會心動，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如果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我可以輕易的得到幸福健康財富，我肯定會眼前大亮。
“只是，付出靈魂，值得嗎？”
師傅輕輕笑著“你覺得靈羽派會告訴那些人嗎？來呀，我們幫你實現(xiàn)愿望，可是我們要你們的靈魂！”
嘆出一口氣“師傅你說，如果他們這么說了，是不是也有人會跳進去?！?p> “應(yīng)該會吧，反正都是個人的選擇！”
拄著下巴“這叫什么事呀！”
師傅將杯子向我的方向推一推“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改變多少呢，既然決定救人心靈，那你本身就要強大，要是每遇到一個病人你都這樣自怨自艾，那你這條路可走不遠的?！?p> 抬起水杯喝了一口，比往常的要甜一些，師傅放了冰糖？
師傅也抬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想要干心理，首先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位置，你可以感同身受，你們管這個叫這個......”
“共情！”
“對對對，但是病人離開，你要馬上做回你自己，心里默念關(guān)我屁事善哉善哉！”
“噗！”
我差點噴了師傅一臉“師傅，你這話要是讓心理咨詢師們聽到，非撓你一臉?！?p> “盡力就好，明白不？”
“明白了！”
一個月后，蘇妹妹又來了，帶了一堆好吃的好喝的，臉上春光滿面的，整個人都陽光燦爛了。
她告訴我，我們鬧了一場之后，沒過多久姜金老師辭職離開了，靠著后門去了另一個大學，死性不改地操起舊業(yè)，可實驗剛開始就被幾個學生的家長堵校門口給群毆了。
因為師德敗壞，沒有任何人去看望她，學校也怕惹事，就把她辭退了，現(xiàn)在人躺在醫(yī)院里，右腿骨折，左胳膊挫傷，至于那幾個打人的家長，警察也分不清誰是主犯，畢竟法不責眾，再加上姜金老師的所作所為實在情有可原，所有參與的人都只是警告罰點錢就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網(wǎng)上刮起了一陣“尋找惡毒教師姜金黑手下的受害者們”的熱搜，曾經(jīng)的學生們都紛紛站出來指認譴責，在現(xiàn)在這個網(wǎng)絡(luò)社會，輿論壓力也足夠讓她顏面掃地了，這樣的結(jié)果對她來說也是最輕的懲罰了。